幾房親戚忙起送至廳外,折回來,大家都了些拘束,說笑聲愈發大起來。
母領著二的兒子進來拜年,那小子只一歲年紀,啻啻磕磕學著說兩句吉利話,逗得大家歡笑不止。有人笑完便道:“只等大也養位小爺,太太的病只怕就好啰!”
正說中儷仙的心病,揪著帕子沒好氣,“有什麼稀奇,只要是個人,誰不會養呢,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本事。”
那二聽見不高興,吩咐母把孩子抱下去,轉過頭和眾人笑說:“我們大嫂這話說得不錯,養個孩子不是什麼值得贊頌的事,誰家都有。我看我們大哥明年就能有喜,不信,大家只問玉去。”
說著把手朝暖閣一指,著玉直笑,“玉是個好的,自到我們家來,上上下下誰不喜歡?明年替我們長房里養下個孩兒,不拘男,只怕太太心里就把我們這些人忘了,專疼一個。”
親戚們聽說如今是二當家,何況素日里多和儷仙結下些過節,因此都順著二的話說,一味稱贊玉。
儷仙早聽得大石,一氣之下離席而去。回房砸了幾個碗碟,仍不能泄火,就坐在榻上嗚嗚咽咽啼哭起來。
那丫頭香蕊后頭跟來,勸兩句,又替出了個主意,“你先忍耐些日子,不是有信說大爺開春要到常州去做?等他走了,那賤蹄子還不就由咱們擺布了?到時候尋出個不是來,或打或罵,或趕或賣,誰還真去幫不?縱然太太幫著說幾句,老人家到底子不好,也管不了這許多。”
儷仙靜靜一想,有點顧慮,“我倒是有心將賣人,可他們連家就在南京,爹還是胡家的書啟相公,只怕他們家的人找來。”
那香蕊反笑,“那好,咱們也不說賣的話,就讓留在這院里。此后的小命是在咱們手里,還不是憑咱們想如何就如何,天長日久,有的是折磨的法子,就是死了也沒什麼,誰還能一輩子沒病沒災呢?放出去,倒還便宜了。”
說得儷仙總算痛快了些,不過片刻,心中已想出了一百二十個折磨人的法子,發了狠要玉那條小命折進手里!
玉心知今日當著這些人的面儷仙丟了臉,自然是把這筆賬算在頭上,將來必定不會輕饒。卻是不慌不忙,揀了空往廚房里來,挑幾樣蒸碗醬盤用個食盒裝了,到門房上找了個小廝讓送去池家給絡嫻。
那小廝笑道:“姑娘費這事做什麼?他們池家山珍海味什麼沒有,還能缺咱們家這幾碟子菜?”
玉把早預備好的五百錢給他,笑著細語,“池家是不會缺咱們三姑娘一口吃的,可三姑娘是咱們家的小姐,就是出了門,也是咱們家的人,這過年過節的,咱們不能把忘了。這時他們家想必也是大熱鬧,三姑娘是頭回在婆家過年,難免有些不習慣,沒準這會心里正想家呢。咱們送些素日吃的去,又是從小吃到大的手藝,吃到里,那想家的心也就能得些安了。”
小廝忙把錢塞進懷點頭,“姑娘想得真是周到,我這就去。”
玉又住他,“你去了可別大剌剌的就往他們筵席上送,給他們家的人看見,保不齊要言三語四笑話咱們三姑娘,三姑娘臉上反倒掛不住。就悄悄地送去三姑娘房里,等散了席,熱一熱,就當是宵夜了。”
那小廝不由得佩服幾句,提著食盒出門去了。
玉在席上吃了些酒,因覺頭有些發昏,也不急著回廳上,只打著燈籠慢慢在園中走著散酒氣。上穿著池鏡送的一件桃紅灰鼠里子長襖,也不覺冷,只是手發僵
,便把兩手抄進袖管子,燈籠斜掛在臂彎上。
遠是此起彼伏的炮仗聲,也有人家裊裊的管弦竹,但還聽得見腳下踩斷樹枝的聲音,在那些層層疊疊的喧鬧中顯得格外寂寞。此刻家中怎麼樣呢?照往年他們家的年飯總比別人家擺得早,因為連秀才下晌吃過飯就要往胡家去陪席,下剩他們母四人圍著爐子難得吃些致的糕子點心。
然而也不能多吃,還要留著些次日走親串友,稍微多拿一點就要給秋五太太揪著耳朵罵,“你是沒吃過沒見過怎的?還是明日就死了再不能吃?非得趁今日都敗個才罷!”
那副大嗓門也從不怕鄰里聽了笑話,而且總是連秀才不在家守歲的緣故,秋五太太逢年過節緒就不大好,總藉故罵人。所以從不喜歡過年,一想到年節就是做不盡的瑣碎家務,挨不完的嘮叨詈罵,直到四更梆子響,那一日才算完。
“梆——梆——”兩聲,此刻才進二更,抬頭一看,恰走到后頭那角門上來。家因裁撤人手,只開了東面角門和南面正門,這角門上落了鎖。
那日池鏡邀今夜此刻在這門外巷子里相會,其實要開門出去也容易,可以藉故查檢角門去找婆子拿鑰匙來,何況這時候正是人多眼雜,誰也不會留心往哪里去了。也許翔會問,但那是個好糊弄的人。
可玉不過在角門前站站,著門出去,果然看見輛馬車晃晃悠悠駛過來,那馬車前頭掛的燈籠上寫著“池”姓。忙向后退一步,提著燈籠快步轉回廳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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