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忽然心神一通,暗暗打算著,一面自己拿個小提籃盒裝了,一面要勻些給兩個婆子吃。
兩個婆子直搖手,“姑娘都帶去吃,我們才吃過晚飯,哪里還吃得下這些?”
其實還是嫌這餅沒滋味,他們府上就是吃餅也是帶各餡的,就連甜餅也或是玫瑰豆沙的,棗泥山藥的——云云種種,總之一律往致去做。這樣的做法,窮人家才吃的。
玉見們推辭,也不多讓,仍舊挽著提籃盒去了。走到池鏡這頭來,見院門已關,就扣了幾下門,卻是那個金寶的丫頭來開的門。
一看金寶穿著妃寢,玉忙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我們二打發我來請三爺寫一篇清明祭宗祠的祭文,沒承想你們已經歇下了。”
金寶笑瞇瞇拉進門,“沒睡,就是閑躺在床上。我們三爺也還沒睡呢,還在看書,快進來。”
跟著進去,只見外間的燈都滅了,只東西兩邊碧紗櫥還亮著燈,用昏黃的從竹青的門簾子里出來。金寶打簾子引踅進東邊碧紗櫥,“三爺,你就是想睡也睡不了,有人找你有事呢。”
池鏡在書案后頭的大寬禪椅上看書,也是穿的一莨紗寢,有件靛青的道袍松松散散的在他肩頭掛著。他沒抬頭,額被燭映出一片漠然的蒼黃,“什麼事?”
玉近案前一步,“二我來請三爺寫清明的祭文。”
池鏡方抬頭,似笑非笑的倚到椅背上去,“都這麼晚了,才想起來我寫祭文?”
“二前一陣忙忘了,還是二爺才剛提起來的。后日一早就要用,只好煩三爺辛苦一點。”
金寶朝池鏡嗔去一眼,扭頭向玉道:“他這時候且不睡呢,你只管他寫。你坐,我去給你倒茶。”
誰也沒說寫完了再打發人送去那邊的話,玉將提籃盒擱在幾,在窗戶底下坐下來。池鏡收起案上的書,把玉一,“那提籃盒里
是什麼?”
屋里已沒了別人,玉先朝他一下眼睛,又咬著朝他笑,“是我親自做的一份點心,想你一會你寫了就有現的吃。”那神語氣還如先前那般親昵,好像這些時他從沒冷落過,連傍晚亭子里的事都沒察覺出什麼似的。
池鏡將胳膊搭在兩邊扶手上,十字扣著懸在肚前,含著笑意的眼睛在上審視著,那目和他的笑意一樣,泛著涼,“一會放冷了還如何吃得?”
“不怕的,我只放了點蜂和蛋一齊做出來的,就是冷了也是松松的可口。”特地把提籃盒的蓋子揭給他瞧,聽見碧紗櫥外腳步聲漸近,匆匆向他吐一下舌,就忙把蓋子又闔上,起去迎金寶的茶。整個顯出一種機靈的俏皮。
金寶端著案盤讓了一讓,“燙得很。”
放下茶也不走,在窗下另一張椅上坐下來。今晚原該值夜,躺在那邊室里也睡不著,很愿意和玉說會話。
“你在我們這里還住得慣?”
玉點頭微笑,“住是哪里都住得慣,你們家的屋子寬敞,連下人們睡的被褥也和。”
金寶又問:“你的病好全了麼?”
“傷寒早好了,就是腸胃還有點不大好,吃飯還像有點難克化得。”
“那你該吃稀飯的。”
玉低頭笑笑,“前些時已吃了好幾日的稀飯,不好再勞煩廚房給我單做。”
金寶怨道:“我們廚房里那些媽媽是難纏,就連我們偶然想起來要吃個什麼,也還要送幾個錢去給們們才肯去做。常說忙不過來,不過是托詞,廚房里十幾口人,還會忙不贏?”
說著,抬頭看見池鏡闔著眼靠在椅上,還不見筆,因問:“三爺在那里磨蹭什麼?素日寫什麼文章可沒見你這樣苦思冥想的。 ”
池鏡開眼睇,“你這里嘀嘀咕咕說不完的話,我聽著都吵死了,我如何筆?”
金寶呵呵一笑,拉著玉出去,“那我們不煩你,我們到那頭去說話。你快寫。”
不知過了幾時,玉又由那邊臥房里獨自穿梭過來,走出兩道不是繪著繁花便是繪著仕的碧紗櫥,藉著兩邊室里出來的,可以看見小廳一切華麗而沉寂的陳設。門窗中有煙波彌散進來,月冷而白,照著那些一律是紫檀木的家,像是一個個怪的黑影子埋伏在各地。使想起從前玉講過的一句話——“重門深戶,都不過是奢華墳冢。”
不過是不怕的,是抱著“視死如歸”的恒心。
一揭這頭的簾子,池鏡的眼睛就朝過來,像一支冷箭,將的腳步釘在碧紗櫥底下。他的手搭在一本翻開的書上,顯然還是沒有筆。
玉明知故問:“還沒開始寫麼?”
池鏡將書闔上,漠然地瞅著一笑,“我早早寫完了,你又如何在這里延宕?”臉上仿佛有些嘲弄的意思,嵌在那滿墻的書海中,有凜凜的威嚴。
玉倏然會悟過來,他這份疏離大概是因為什麼起疑,一瞬間轉過許多念頭。懷疑什麼?難道看出是別有居心?認為自己一向樣子作的不錯,就是跟唐二兩年,他也全拿當個弱可欺的丫頭看待,由頭至尾從沒改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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