滿屋里的目陡一變,又失又更興了。擺明是不給岳父面子,不過是他,又不覺得意外。連秀才臉尷尬,很快轉得自然,笑著點頭,“好好好,不過是個禮而已,不要的。”
獨玉跪下去磕了頭,起來連秀才便說:“你快攙姑爺回房去歇歇,一會開席再你們。找點藥膏子給他搽一搽要。”
那間閨房在三院西廂,不過出閣前住了兩天,焐都沒來得及焐熱,屋里也沒來得及保留下的氣息。還像出閣前那樣,窗紗上在“囍”字窗花,床上掛在大紅帳子,鋪的也是大紅被褥,仿佛是人家做喜喪用的棺材,有束傾斜在里頭,照得那紅是一種涼的氣氛。
玉此刻覺得,籌謀這樣久的婚姻也不過是一樁喜喪,進行起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。去翻找藥膏,找不到,這屋里的斗廚柜子都是空的。
池鏡坐到床沿上去,一手著那大紅牡丹花暗紋的被面道:“不必找了,我膝蓋沒傷。”他也很坦,“我不過是不想給你爹磕那個頭。他也配?”
玉睇著他譏笑的臉,只得搖頭,“不配。”怕和他坐在一,便走到榻上坐,也怕他問起和西坡的事。其實和西坡有什麼?連自己也說不清,又或本什麼也沒有。所以也沒資格問他去辦什麼事。
沉默一段,池鏡忍不住還是問了:“那王西坡到你家來做什麼?難不你爹娘又忽然看得起他,將他請為座上賓了?”
玉苦著臉一笑,“請他來分豬羊,不是帶回來的回門禮嚜。”
“你爹娘倒真是盡其用。”
玉笑出了聲,心下卻替西坡到哀哀的,后來又是替池鏡到些悲哀。他只怕也知道,廳上那些人都等著“用”他呢。連不也是一樣?
慢慢又覺得這愧疚來得很沒道理,何必替他悲?他要什麼沒有?從沒聽說過這世上花子去憐憫豪紳的。
聽見他走過來,抬額看見他臉上有些氣洶洶的神,有點驚惶,想要避讓。果然他到跟前便掐住的下,迫不能轉臉,“那你為什麼留他吃飯?”
玉早預備了說辭,“你這話問得好沒道理,人家來幫忙,留人吃飯不是禮?噢,難道幫完忙就趕人走啊?”
池鏡冷笑起來,“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。”
“不是問為什麼留人吃飯?”
裝傻充愣是一貫擅長的伎倆,只要人家不挑破,也不必去分辨,免得“此地無銀三百兩”。剛好他也不慣挑破,認為他只有這點最好,許多事最怕說穿。
池鏡有打一掌的沖,所以把手放開了攥在袖中,掉過又往床上走去,語調冷冷淡淡的,“我要這種人的命,比死只螞蟻還簡單。”
玉心陡地一跳,目警惕地凝在他背上。
誰知他走到床前,回又是那倦淡的笑臉,坐下說:“不過我犯不著要他的命,我聽說他夏天就要迎那寡婦進門。你瞧,連個寡婦的命也比你好。”
的命不好,只能嫁給他,所謂“百年好合”,其實不過是“百年蹉跎 ”。
玉不承認,玩笑地問:“好沒道理,我的命怎麼著也比強吧,我不是嫁給了你麼?”
他忽然也笑,笑得肩膀抖得厲害,“我命不好,娶了你。”也像是無奈的一個玩笑。
他仰面倒下去,慢慢發起些無關要的牢,“我自小命就不好,苦得很,”
玉聽個起頭就險些笑出來,總覺這話從他口里說出來,實在稽。不過聽下去,也漸漸笑不出來了。
“我自生出來,就給抱到了大伯母屋里,是正房太太,不論是不是親生的孩兒,都理應是教養。三四歲的時候我懂事點,才知道不是我的親娘,我親娘是在他們后頭那院里的西廂房住著。那日我尋到后頭去,著門框看見在屋里做活計,很文靜溫的樣子。可是那麼個文靜溫的人,不過聽見我喊了聲‘娘’,就忙站起來丫頭把我抱了出去。是怕大伯母,我知道,怕得這樣,連親兒子也不敢應一聲。那我從此也不要認。”
玉記得他親娘,雖然不常打道,但園子里撞見過幾回,從前節下家宴上也常見。總是不多話,不過遇著了就和玉笑著點點頭,和旁人一樣也“三”,長輩不似長輩,親人不似親人,守規矩簡直是嚴防死守,生怕惹禍的樣子。玉也知道,是怕犯老太太和桂太太的忌諱,們都是沒有生過兒子的人。
不過他為什麼忽然要對說這些?好像是對打開了他一間私的屋子,里頭擺著他年時的許多小玩意,殘破的,斷截的,落滿了灰,橫豎堆在犄角旮旯里,屋子里結著蜘蛛網,許多年沒有人掃洗過,連他自己也很顧,怕驚起灰塵迷了眼睛。
自然也是不敢走進去的,其實知道一個人的私事是很有迫的,尤其當那些私事越瑣碎,越不要的時候。因為越是不的,越是一種沒有目的的緒。疑心他是哭了,最尾那話明顯有些哽咽,像小孩子在賭氣。但不敢走過去看,也沒敢問他,唯恐他的期會纏到上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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