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時見丫頭們端水出來,他復回臥房,見玉洗漱完了,正在床上攤著個包袱皮收拾裳。他索一屁坐到床沿上去,將疊好的裳抖開兩件,“回去就回去,你預備回去就永不回來了?收拾這麼些裳——”
玉見他些微焦躁,還奇道:“大夏天的,出汗又多,可不得多換幾?”
池鏡不得不聯想到西坡續弦就是這月的事,以為是預備在家等著吃西坡的喜酒,因此歪著笑了笑,又沒話好說。
玉見他同坐在床沿上,臉向那邊偏著,不知在想什麼。手上不由得停頓下來,原想他日日往史家去讀書,不如下學后到連家吃了午飯再歸家來,也是日日能見的。可轉念之間,又怕他常日和他們連家人相對,平白招他多煩嫌。因而沒說,又疊起裳來。
隔日兩個人正好一道出門,池鏡因往史家去,順道套了車送玉過去,見玉連個丫頭也不帶,曉得是怕這家里的人多瞅見娘家的丑態,因此也沒勸,橫豎連
家也有下人伺候,便只常跟他的幾個小廝一并擔了些鴨過去。
玉坐在馬車里還聽見那些鴨在撲騰喚,一路寂寂的街巷上,走到哪里它們便跟到那里,擺不掉的鄙。有些不高興,“為什麼要帶這些東西回去?”
“嗯?”池鏡頃刻才曉得是問那兩籠鴨,就笑了笑,“昨晚上你回房才說要回娘家,大嫂想必已歇下了,不好預備東西,早上咱們又走得這樣早。所以我人看看有什麼就帶什麼,總不能你空著手回去。”
那布料帶兩匹回來也好了,偏是這些東西,仿佛他們連家再發達也擺不了吃喝拉撒。當然們連家的確是這樣,也沒話好說,只好悶下聲。
池鏡想起玉說過的關于秋五太太的話,不外乎那句常言——哀其不幸,怒其不爭。他笑了笑,出胳膊來攬的肩,腦袋也歪靠過來,“能吃能喝的東西不好?送得金貴了,你娘又不舍得用,最后都落給了誰?”
玉因而看他一眼,低聲嘟囔,“我才懶得理,是自己不爭氣。”心上卻了些,有些的意味,不知是對誰。
比及天還未大亮,池鏡將車馬停在連家門前,先跳下車攙,一面了街前頭。本看不見西坡那鋪子,所以心里益發不安,了鼻子道:“我送你進去?”
“你這會要進去,我娘還不絆著你說話?倒耽擱你讀書。”說完,玉又覺得不大好,不論他喜不喜歡,哪有到了家門口還不許進去的道理?因而又道:“真要拜見,下學后到這里來吃午飯好了,我廚房多預備些好菜,等你。”
池鏡聽了這話不免高興,“那我就在這里吃了午飯再回去,也是順道的事。”
玉一面答應,一面讓開,朝他揮揮手,招呼著擔東西的小廝進門。可巧那大門留著,看門的小廝不知哪里去了,玉一徑引著人將東西擱在前院。
趕上秋五太太剛打發了連秀才往衙門去,正往里頭走,驀地聽見前院有響,便又折從前廳鉆出來。一看是玉回來,臉就有些不好,倚在那門框上笑道:“我當是誰呢,大清早的,原來是飛上高枝的人又肯飛回我們這地界了。”
聽這口氣便知是為昨日沒有款待的事,玉也懶得同分辨,回頭打發幾個小廝,“你們還去史家候著三爺。”
那幾個小廝也不指連家的賞,忙慌走了,剩兩籠活活鴨擺在地上。玉掉過來,向娘一笑,“我可不是打空手回來的。”
秋五太太不得走來數籠子里的鴨,一數十二只,心里喜歡,面上仍將撇著,“有什麼不得了?這還是親生的姑娘呢,人家二跟我非親非故的,還送了那麼些料子給我裁裳。”
“你當送你幾塊散碎料子就是好心麼?難怪人笑你上不得高臺盤,隨便施舍你點東西,你就當人活菩薩似的供起來,還不曉得人家背后怎樣笑話你。”玉一面說,一面捉踅進前廳,一徑往里走。
秋五太太忙跟在后頭,左手打右手地和理論,“笑我什麼?我又有什麼值得人笑的?我看是你不慣把人往好想!我看你們二就是個極和善極大方的人!”
那是沒聽見絡嫻如何到同人形容鄙貪婪的臉,不過昨日一個下午,玉就聽見滿府里傳遍了的笑話,都說為了省點燈油錢,平白將自己摔了個鼻青臉腫。又有人說不是,還是給連老爺打的,只是強撐臉面不肯承認。還有笑進一趟府里,管它野貓野狗嚼剩的骨頭,都肯包回家再嗦一遍。
但這些話說給聽也不會覺得痛,這幾十年,早習慣了沒尊嚴,一力維持的“面”也全不對地方。
第80章 兩茫然(O三)
玉冷笑著坐在椅上,著人上茶,吃了半盅,火氣不由得消了點下去,又忍不住去看秋五太太臉上的傷。那張臉沒有脂遮掩,傷痕明顯,有一道斜長的劃痕很是目。
倒不信爹會手打人,便待理不理地問:“你這臉上到底是怎麼弄的?”
秋五太太憋了好些時候,總算有個可親的人抱怨,那便似開了閘,一瀉千里,又拍桌子又罵人:“那殺千刀的小浪貨,我好吃好喝養著,非但不孝敬我,仗著你爹喜歡那副妖妖俏俏的樣子,竟敢和我起手來!反了天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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