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是被回憶，太子哽咽，低低的哭聲從門後傳出。

    “你這輩子最大的憾，應該就是那個人不曾給你生個兒子，是吧？倘若你有個生的兒子，兒我便將更是一文不值了……不不！”

    他的語調忽然變得激，語無倫次起來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！即便沒有兒子，有了，也是一樣的！從回來後，阿耶你整日想的最多的，就是如何除掉我這個太子，為母親複仇，好高興，也更方便你把立作太子，把天下也都給…是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這麽多年來，我也努力地試過，想做一個能阿耶你滿意的太子，改變阿耶你對我的想法。可是我無論怎麽做，威脅都不會消除的。我的上帶著罪。就因為那個死了的人，在阿耶你的眼裏，我也是個罪人了，我的罪，永遠都洗不掉。從前你隻是在容忍，如今利用完了，我，還有我的舅父，他們一個一個，都應該去死了，去替那個人陪葬……”

    太子嚎啕大哭起來。哭聲裏，門後又發出一陣砰砰的皮擊地麵的聲，是他用力在叩首。

    “阿耶，縱然你不殺兒子，兒子也知是活不了了。之所以沒有和舅父他們一道立刻去死，就是還有最後一個心願。兒子求你，我姨母得個好死。固然罪孽深重，隻是我從小到大，卻隻有對我好。便如同我的親母。這些年來，阿耶你對不聞不問，名為皇後，實則不得半點尊嚴，日日夜夜，皆是活在驚懼和恐怖當中，早就生不如死了！從前不過寄生於柳家，如今事已至此，兒知阿耶是絕不容再活於世上了。但是兒求阿耶，可憐可憐兒子，得個好死罷！是唯一對兒子好過的人！兒子願意死後永墮阿鼻地獄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，或是最後落畜道，也是心甘願，以此來為姨母贖些罪孽。還有，還有那位衛家的茵娘……兒也不知如今怎樣了，是死是活。倘還在，求阿耶也一並赦罪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耶，對兒子最後再開開恩，好兒子去得也能安心一些——”

    太子的聲音戛然而斷，接著，砰的一聲，門後發出一道巨響，似有人頭似的之直撞了上來，那力道是如此大，震得門外銅鏽斑斑的兩隻鋪首微微抖，上方的屋瓦隙間，簌簌地掉落下了一簇簇的泥沙。

    門後沉寂了下去。

    從兩道門的隙裏緩緩地滲出，一直流到了門外的石礎之前。

    絮雨沿著湮沒在野草叢裏的漢宮古道，返往來的夾城。

    在的腳下，此刻正踏行著的棄道，曾經或便是漢帝和後妃們晨昏行走過的宮道，至今，在路邊那些隨可見的爬滿青苔的裂方磚之上，還是能辨到“長樂”、“未央”的漫漶的字樣。

    宮衛開啟小門。轉夾城，將廢宮完全地拋在了後，慢慢地走在這條由皇城牆和宮牆圍的昏暗而狹長的夾道裏。

    宮人在後遠遠地隨著，的旁，隻有老宮監默默伴行。

    終於，走完了這一條夾城道，在即將就要進皇宮之時，停了步，轉頭向趙中芳，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趙中芳跪了下去，朝用力地磕了一個頭，接著，他爬了起來，招手召來一名宮監，低聲吩咐了幾句話。宮監得命，匆匆離去。

    紫雲宮外甬道和宮階上的斑斑跡已被清洗得幹幹淨淨，不出半點殘餘的痕跡了。

    絮雨在殿頂那一排脊的俯視之下，從旁經過，來到了用作皇帝臨時起居的清心。

    寢隻燃了二三盞照夜的燭。皇帝臥在睡床上，雙目閉。暗淡的照裏，他的麵灰敗而憔悴。

    從七星殿回來後，他支撐不住，倒了下去，被太醫救醒之後，便不能如常那般視了，眼前氣昏朦，如若青山籠霧。

    據太醫之言，此為青風障。此癥往往是因人年紀老邁而心緒過激導致，時日長久，或將變作青盲。

    到了那時，便將徹底失。

    絮雨坐到床畔，手從衾邊握住了皇帝一隻蓋著被也仍發冷的手，用自己的溫去暖。

    “他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良久，就在絮雨以為皇帝仍昏睡未醒之時，聽到他微聲問了一句。

    的眼前浮現出那灘自門緩緩流出的一幕。沿著榻沿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皇帝雙目依舊未睜，神也是十分平靜。隻在半晌過後，臉微微地向著燭火越發照不到的床壁側轉了些過去。

    “你起來。和你無關。都是阿耶自己該當的報應。”皇帝啞著聲，說道。

    絮雨垂首。

    “他喊著要見朕，還說了什麽。”片刻之後，皇帝又帶著疲倦地低低問了一句。

    此時老宮監上前俯，湊到皇帝耳邊，低聲言語了幾句。

    皇帝起初一也不，慢慢地，絮雨到他被下的那隻手抖著，仿佛索著什麽。便將自己的手去。那一隻曾也力握千鈞、而今卻變得指如枯枝的大手，一抓到的手，便地握住了。

    “朕對不起你，委屈你了……朕更對不住你的阿娘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喃喃地道。

    昏映照，絮雨到他的眼角爍著一點混濁的水。

    “阿耶，我沒有委屈。阿娘若是有靈，我知道，也願意。”

    絮雨應道。

    曾也一遍遍幻想，到了那一日，要將那仇人千刀萬剮，投蛇蠍之，令遭萬蟲啃噬的痛苦，嚐生不如死的滋味。

    然而，便是真將那始作俑者千刀萬剮，投蛇蠍窟，其生不如死，又能如何。

    人不自渡，則心中的傷痛，又怎麽可能會因如此的報複，而得到半分的消解。

    更何況，倘若這是唯一一件還能眼前這個心力瘁的人得到些許寬的事，可以做。相信，阿娘也會願意的。

    皇帝再也沒有發聲了。閉著眼，隻是更地握著的手。

    昏燭靜靜地燃著，寸寸變短。遠的宮報過了三更。皇帝在藥力和病瘁的雙重作用之下，再次昏睡了過去。

    絮雨一直這樣伴著他。老宮監上來，輕聲去歇。說這裏有他照。著昏睡中的皇帝的臉，搖頭。這時，外麵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。趙中芳立刻走了出去。很快，他匆匆卻又躡足地回來了，停在門口，麵幾分焦急之地向絮雨。

    絮雨輕輕出自己的手，掖好被，走了出來。

    那邊剛傳來一個消息。

    昨夜太子發宮變，太皇太後命人將皇後柳氏羈住了，送到德安宮中住，等待皇帝發落。

    就在方才，宮監奉命送去鴆酒之時，皇後柳氏竟趁周圍之人不備，奪了一把刀，抵在太皇太後的咽之上，要求麵見皇帝。

    “此刻人在哪裏？”絮雨問道。

    “說已挾持太皇太後了紫雲宮，此刻人被攔截，退西殿，正在對峙當中。”

    絮雨匆匆趕往紫雲宮。

    西殿的門外，已圍滿了宮衛，裏麵發出陣陣喊聲：“陛下！陛下！我知道你在聽！他們攔著，不妾見你！求你了，見妾一麵！就隻一麵便可！求你了！”

    負責今夜紫雲宮宿衛的一名軍將軍到絮雨到來，急忙領著侍衛下跪，惶恐告罪，說太皇太後年紀老邁，萬一皇後發狂真的傷命，故不敢得太近。

    絮雨。

    在西殿口，小柳氏一臂屈扣住太皇太後的脖頸，另手握刀，刀刃向著的脖頸，朝正殿的方向，正在嘶聲力竭地大聲喊著。的發髻散，臉青白，目狂。那被掐控脖頸的太皇太後則是雙眼翻白，張著口，艱難地息著，模樣極其虛弱。當到絮雨從西殿的口步，小柳氏驀然止聲，睜大眼盯片刻，臉上隨即出極度恨惡的表。

    “是你！你來做什麽？滾出去！我要見陛下！你再不走！我便殺了這個老東西！”

    咬牙切齒，發狠之間，手抖了一下，刀刃過太皇太後的脖頸，一道痕冒了出來。

    老嫗搖搖墜，幾名跟來的德安宮的人發出驚聲尖，驚恐地朝著絮雨撲來，下跪磕頭，懇求勿迫柳後太甚。

    絮雨停步不再前行，隻著小柳氏道：“陛下不在這裏，你竟不知？昨夜太子作，陛下早就轉走。”

    小柳氏一怔，隨即再次大吼：“他在哪裏！我要見他！”

    “陛下事忙，不會見你。你有何事，和我說便是。你先將太皇太後放了，我自會替你轉達。”

    “太子呢？我要見太子！我要赦他無罪！他是被的！否則，這老東西也別想活了！要死大家一起死！”

    太皇太後因了窒息之苦，痛苦地閉了眼，嚨裏發出令人驚怖的啊啊之聲。小柳氏非但沒有半點憐憫，反而將脖頸勒得更。

    “見不到太子的麵，休想我放了！”

    “太子已在廢宮裏畏罪門自盡！”

    宿衛將軍高聲應道，隨即朝侍衛們做了個手勢，領著人，小心地慢慢朝著前方包圍而去。

    小柳氏如遭雷擊，麵上霎時退盡。猛轉頭，定定了片刻廢宮的方向，人發抖，隨即又轉臉，用爍著的怨毒無比的目掃過了絮雨的臉。

    “別過來！”

    厲聲大吼，一麵後退，一麵強行拖著太皇太後，朝著西殿深退去。

    絮雨一陣心驚跳，下意識地追了進去。小柳氏停在了那一麵繪有西王母圖的壁畫牆前，隻見仰著麵，雙目直勾勾地了片刻，忽然，抬手指著牆上人，不絕的咒罵，從的口中傾瀉而出。

    “你這不要臉的賤婦！活著你勾引陛下，死了，你還不放過他！王妃的位置原本是我的！你搶了我的位置！你這賤婦！”

    揮著手中的刀，瘋狂地劃拉著壁畫上的人。人的裾、雲袖，瞬間便布滿橫七豎的劃痕。

    “我你勾引陛下！我劃爛你的臉！我陛下他是否還會要你！”

    哈哈狂笑，踮起腳尖，舉刀便朝人的臉劃去。

    “住手！”絮雨喊了一聲。然而那婦人非但不停，笑聲反而愈發瘋狂，充滿得意。

    “我殺你！不但殺你，還要你棄荒野，野狗撕碎你，吃盡了你，連骨頭都不留一！你連個墳都不得！永世不能超生！”

    伴著句句的詛咒，那鋒利的刀刃刮著牆麵，發出陣陣刺耳的之聲，彩紛紛墜地。

    人麵頰已是被毀。

    當絮雨到那刀刃又要劃向人那一雙微微含笑的眼，全的如沸，轟轟地煎著皮。伴著一種如刀上己般的痛徹心扉之，想都沒想，從近旁一名宮衛的腰間出一把匕首，握著，奔到壁畫牆前。

    “我你住手！”紅著一雙眼，厲聲喝道，從後，一刀狠狠刺了小柳氏的後背。

    方才就在小柳氏瘋狂用刀劃著壁畫之時，侍衛們已在後悄然張弓，正待尋找良機，突然到公主如此衝上，一時之間，全場驚呆。

    匕首，小柳氏整個人一，僵地頓了片刻，當啷一聲，手裏的刀落地，太皇太後也從的鉗製下鬆，摔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小柳氏回頭，臉孔猙獰，雙目死死盯著絮雨，人順著壁畫牆，歪歪扭扭地倒在了牆的地上，痛苦地起。

    開始有從的上和裏慢慢外溢。

    知道此時，西殿的眾人才反應了過來。宿衛將軍急忙命人將昏厥的太皇太後送出救治。

    絮雨也沒腳前那倒在了自己手下的小柳氏。

    仰頭，癡癡地著牆上那位麵目傷的人，眼眶酸熱，整個人更是因了劇烈的緒波，抖得幾乎就要站立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公主！你怎樣了？你可還好？”

    忽然，聽到後有人呼喚自己。是趙中芳。

    勉強定神，閉了閉目，轉，正待離去，忽然，那原本在牆之下奄奄一息的小柳氏突然睜眼，抓起刀，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氣力，人也跟著躍起，舉刀，朝惡狠狠地撲來。

    “一起死吧！”切齒道。

    殿中侍衛正在照應太皇太後，這一幕又發生得太過突然，當附近之人反應過來，力撲救，卻是來不及趕到近前了。

    離最近的老宮監不顧一切，拖著殘便要撲上救護，然而腳下一，人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公主——”他目呲裂，大喊。

    便在此時，伴著一道低沉又尖銳的呼嘯破空之音，一支剛猛而兇勁的利箭，從西殿大門的方向直地了進來。

    它飛過眾人頭頂，宛如從天而降，劃出一道下斜之線，不偏不倚，啪的一聲，鋒利的鐵簇穿方站立起來的小柳氏的咽，開一個。

    宛若挾著千鈞的暴力，它徑直小柳氏的脖頸，後的牆麵，將整個人牢牢釘在了壁畫之上。

    小柳氏的雙目依舊圓睜。仿佛還沒反應過來，揮舞著手，徒勞地在牆上扭著頭顱，或是因了巨大的痛苦，嚨裏發出一陣古怪的嗬嗬之聲。接著很快，痛苦地痙攣了起來，頭一歪，停止掙紮，終於，徹底死去。

    絮雨整個人依舊控製不住地抖著。

    慢慢抬起一雙通紅的眼，向對麵。

    裴蕭元一把拋掉手裏那一柄尚帶著餘的弓，從一名趴跪在殿口，好他借背踩高以便發箭的侍衛上躍下，朝著殿疾奔而去。

    的眼淚一下便流了出來。

    在他不斷撥開人，奔到的麵前，朝來雙手之時，的雙一，人跟著，也倒在了他的懷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