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崔的頭顱掛上了城牆,百姓們在北城門歡呼許久之後才陸續散去。

    蕭矜上都是，他索回了陸書瑾住的小宅院將渾上下洗了個幹淨，換上一幹淨裳。

    蔣宿則與陸書瑾站在院中吵了起來。

    他氣得滿臉通紅，都在抖,不可置信地指著陸書瑾道：“你！你這個騙子！你竟然瞞了我們那麽久！我還拿你當親兄弟！”

    陸書瑾尷尬地了鼻子,為自己辯解,“我實在是因為勢所。”

    “就算是有苦衷，你就不能告訴我？”蔣宿大聲道：“我的那麽實,你就這麽不相信我？”

    “那梁春堰的事你瞞住了嗎？”陸書瑾反問。

    “我怎麽沒瞞住，我說了嗎！”

    “你是沒說，但是我們都知道了呀，你把所有事都寫在臉上,誰看不出來？”陸書瑾實話實說。

    但蔣宿顯然接不了實話，他氣得一蹦三尺高，還牽了肋骨的傷,捂著傷痛哎呦直，上還不忘聲討陸書瑾,“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，分明是你欺騙在先，竟然還反過來嘲笑我！你還扮男子學府念書,喬老若是知道了,指定要被你氣死！”

    “他今年一共就招了三個寒門學子,結果另外兩個是一個賽一個的壞種！這一個又是瞞天過海的騙子！他老年紀一把，經得住這樣的打擊？！”蔣宿喊著喊著，就開始為喬百廉鳴不平，細說起喬百廉的聲來，又說陸書瑾著實可惡。

    還說陸書瑾一個子,當初竟然敢跟著賈崔那惡人走，簡直是膽大包天，不怕死。

    說著說著就又抹起眼淚來，“我還以為、我還以為你被他……”

    陸書瑾歎了口氣，輕輕拍了拍蔣宿的肩，一本正經地開騙，“不虎，焉得虎子，這道理你可明白？”

    蔣宿拿眼睛瞅。

    陸書瑾想了想，換了種更容易讓他理解的說辭，“其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聽了蕭矜的安排，他在離開雲城之前就已經計劃好一切，我不過是按計劃行事而已，所以真正騙你的人不是我，是蕭矜。”

    實在應付不了蔣宿，便禍水東引。

    蔣宿一聽，果然立即就轉換了惱怒的對象，跑去捶浴房的門，大喊著蕭哥你出來！為何騙我！

    蕭矜在裏麵嚇得差點摔跤，出來之後一邊罵一邊追著蔣宿打，才算是讓他老實下來。

    雲城在大規模地清理街道上的，接下來的事便是抄拿葉家，蕭矜提議讓一夜未睡的陸書瑾休息，但陸書瑾卻搖頭，執意要跟著去。

    葉洵與葉芹，在這場博弈之中出了不小的力。

    沒有葉洵，陸書瑾的計劃本不可能實施，事也不可能辦得那麽順利，是以他們二人的置結果尚且不明。

    但陸書瑾想著，葉芹肯定會害怕，想過去與葉芹說說話。

    蕭矜沒有阻攔，帶上了和一眾兵馬，前往葉府。

    葉府從昨晚上開始就被封

    鎖了，守在外麵的人一開始是季家的，後來換上了蕭矜帶來的兵，那些企圖從府中逃走的人全被攔在了其中，如今正聚在一起哭，十分吵鬧。

    蕭矜下令捉拿，於是府中下人，前院男丁，後院眷全都一一被押出來，哭聲一片，像辦喪事似的。

    蕭矜帶著陸書瑾往裏走，行至後院，就看到葉芹跟在兩個人後走來。

    人是蕭矜特地派過去的，都是葉芹臉的麵孔，態度溫和地將請出來。

    葉芹也是一夜未睡，到這會兒已經是強作神了，似乎也知道葉家正麵臨著不大好的事，見著陸書瑾之後隻淺淺勾了下角，聲喚的名字，小心翼翼問：“是你嗎？”

    陸書瑾快步走過去，回道：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今日怎麽穿著子？”問。

    “我本來就不是男子，隻是出於無奈才假扮男子。”陸書瑾用簡短的話解釋。

    葉芹的反應卻很尋常，隻是稍稍瞪大眼睛，出了些許稀奇驚訝的樣子，又很快恢複平靜，說道：“你這樣更好看，比男子模樣好看。”

    似乎對陸書瑾男並不在意，驚訝過後別的就沒了，也許是因為現在緒不高。

    “將軍。”裴延快步行來，說道：“葉家嫡子在房中不肯出，說要見他胞妹。”

    蕭矜側頭看向葉芹。

    葉芹也聽到了這句話，往蕭矜走了兩步，問：“小四哥，我可以去見哥哥嗎？”

    “當然。”蕭矜頷首，“現在就帶你過去。”

    陸書瑾快走了兩步追上葉芹，去牽的手。說不出什麽寬的話，畢竟在這種況下，說什麽話都顯得假惺惺，隻攥著葉芹的手，想以此給傳遞力量。

    一行人去了葉洵的別院，季朔廷已經站在其中，旁邊還有幾個士兵，皆立在葉洵房門外。

    葉洵則站在門中，一棉白長袍，繡著墨飛鶴，雲紋卷卷，襯得他有幾分書生模樣。

    他一眼就看見人群中的葉芹，溫聲喚道：“芹芹，過來。”

    葉芹走過去，然後就被他拉了房中，門關上了。

    陸書瑾下意識朝蕭矜投去視線，蕭矜了一下被風吹的發，說道：“且在外麵等一會兒吧。”

    屋，葉洵將葉芹安置在椅上，轉去櫃中了一陣，拿出一個半大的木盒來。

    他走到葉芹的對麵坐下，木盒擱在桌子上，還沒說話，葉芹倒是先開口。

    “哥哥，我們一起去江南玩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葉洵怔住，但很快又將神掩去，笑著回道：“想去江南？”

    葉芹點頭，“哥哥不是說江南好嗎？我想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葉洵道：“那就去看看，江南的確是個好地方。”

    葉芹道：“要跟哥哥一起。”

    葉洵沒有毫猶豫，應道：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葉芹看著他，沒有像往常一樣，在要求被應允之後出喜悅的表來。

    的

    目真摯而專注，有一灼灼的意味，葉洵移開目，將手搭在木盒上，問道：“芹芹可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嗎？()”

    這個問題很籠統。葉洵對葉芹說過很多話，但葉芹知道他在問什麽。

    但不言，抿著。

    “哥哥以前怎麽教你的？說來聽聽。→[()]→『來[]♀看最新章節♀完整章節』()”葉洵又道：“聽話。”

    葉芹的淚一下就落下來了，撇著，泣將兄長曾教過無數遍的話慢慢說出來，“葉家人作惡多端，害人無數，債難償，百死不足惜。”

    葉洵的眉眼聚上笑意，“還有呢？”

    “葉氏家主害人終害己，其子葉洵……”葉芹的眼眶裏全是晶瑩的，串地往下落，哽咽的話停住。

    葉洵就溫地葉芹的頭，像是鼓勵，“接著說。”

    “其子葉洵，惡人之犬，為虎作倀，在世是獄中囚，死後為黃泉奴，萬罪難贖。”

    “對，一字不差，芹芹真厲害。”葉洵見哭得厲害，將攬過來，抱坐在上，攏在懷中。

    母親剛死的那段時間門，葉芹因為腦子本就撞壞了，又尋不到母親，經常出現癲狂癡態，有時候會砸東西，尖聲哭喊，有時候則是自己在角落裏，蜷小小一團，誰也不理睬。

    下人不想管，便將鎖在房中，任是哭喊打鬧還是不言不語，完全置之不理。

    葉洵那時候也年，去找過父親告狀，反倒挨了他幾鞭子，讓他將心思放在正事上。

    自那之後，葉洵每每從書院下學回來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葉芹。

    每日都是這種狀態，鮮有正常的時候。

    葉洵就將小小的抱在上，學著娘親的樣子拍的後背，給他哼唱娘親經常哼的搖籃曲，葉芹在這時候總會變得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後來葉芹慢慢長，子也恢複了活潑，葉洵就不便再抱，一晃多年過去，兩人都好好地長大了。

    他抱著葉芹，像年時小小的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樣。

    這次葉芹卻不再安靜，抱著葉葉洵的脖子低低哭著。

    葉洵安靜了一會兒，突然出聲，“芹芹是何許人家？”

    葉芹哽咽地回答：“許氏孤，許芹芹。”

    葉洵聽到這句話，便將放了下來，起走到房中的角落，掀開鋪在地上的地毯，將地磚搬起來，出一個地道口。

    他又走回去，將木盒也遞到葉芹的手上，拉起來，將帶到地道旁。

    他盯著的眼睛說：“芹芹就是這世上最聽話的孩子，任何時候都要聽哥哥的話，對不對？”

    葉芹不語。

    “芹芹，說話。”

    “對。”葉芹重複道：“任何時候都要聽哥哥的話。”

    葉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，他的目出奇平靜，眼眸裏像是沒有任何一樣，對葉芹道：“走下去，順著地道往前跑，我隨後就去找你。”

    聽話聽話，從葉芹記事起，葉洵總是對

    ()    說這句話。

    葉芹也如葉洵所願，為了一個聽話的妹妹。

    於是葉芹走進了地道，順著階梯下去，剛下兩層，抬頭，朦朧的淚眼盯著葉洵，問道：“哥哥會陪我去江南的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葉洵居高臨下看著葉芹，片刻後他蹲下來，了葉芹的腦袋，笑得燦爛，“這是當然的，哥哥從不食言。”

    葉洵從來不對葉芹失約，一次都沒有。

    葉芹久久不，直到葉洵開口催促，才抱著木盒繼續往下走。

    的形逐漸沒地道，地道的牆壁上提前點了燈，十分亮堂，地道挖得很整齊，路也平坦，一盞盞燈掛在上頭，給葉芹指路。

    “往前跑，不要回頭。”葉洵的聲音從上麵傳來。

    葉芹終於大哭出聲，抱著盒子邁步往前跑。

    “葉家人作惡多端，害人無數，債難償，百死不足惜……”

    一邊跑，一邊哭著念。

    “葉氏家主害人終害己，其子葉洵，惡人之犬，為虎作倀，在世是獄中囚，死後為黃泉奴，萬罪難贖……”

    如此平坦的路上，葉芹還是摔倒了，很快又爬起來，著淚繼續往前跑。

    哥哥讓跑，一直往前，那就不會停下。

    葉芹的哭聲漸漸遠去，直到慢慢聽不見了，葉洵才將地磚蓋上，地毯鋪上。

    他作緩慢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完的，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坐在地上，靠著牆壁。

    坐了一會兒，他起前往櫃子，將裏麵提前藏好的給扛出來，放在牆邊，讓靠坐著。

    穿著與葉芹一模一樣的，一張臉卻模糊，滿是刀痕。

    這原是玉容館的子，因沒伺候好賈崔，惹怒了他被折磨致死，葉洵便將要了過來，形雖然與葉芹差了不，但是無甚關係。

    他從門邊的櫃子下扯出一長引來，攥在手中，挨著坐下。

    萬事俱備，隻差上最後一步了，葉洵靜靜坐著，麵容近乎冷酷。

    他心裏清楚，六皇子此戰必敗，屆時三皇子登基，等待葉家的便是滿門抄斬的罪詔，姓葉的一個都跑不。

    葉家倒臺，葉洵就沒有半點權力能使，保不住自己，更保不住葉芹，就算是最後這關頭立了那些功，也不足以保全他和葉芹安然無恙。

    最穩妥的辦法，就是讓葉芹變個死人。

    葉洵對民不仁，對親不孝，他可以被萬人唾罵，但葉芹不行。

    在這骯髒泥濘之中，葉芹站在葉洵的雙掌之上，被高高舉起，一直都是幹淨的。

    他要世人提及葉家時，讚一句葉家嫡忠骨，大義滅親，不與家中惡父兄同流合汙。

    也要葉芹日後能明燦爛地活著，不是什麽人葉家之後，而是許氏孤，然後尋一良婿，被一生疼寵。

    隻是這些，他都看不到了。

    縱使麵上再平靜，也掩不住眸子裏藏著的深深的不甘。

    葉洵坐著，思緒七八糟，一會兒想起小的葉芹跌破了頭滿是的模樣，一會兒想起母親死前的掙紮，一會兒又想起了年時與蕭矜季朔廷的初見。

    而後他估著葉芹應該已經跑遠，便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，吹燃之後去點那引線。

    他鬆手，引線落在地上，燃起火花。葉洵閉著眼睛，將頭靠在牆上，最後的寧靜。

    風變涼了，往脖子裏灌，冷颼颼的，陸書瑾了脖子。

    蕭矜注意到的小作，轉頭問：“去房中休息會兒？”

    陸書瑾剛想說話，腦門忽而一涼，抬頭，鼻尖上又落了一滴，喃喃道：“下雨了。”

    下雨了，是一場昭示著酷夏要來臨的大雨。

    蕭矜拉著往外走，想帶去亭中避雨，後卻猛然傳來炸，巨大的衝勁兒翻起風浪，灼熱的氣息從背後撲來，震耳聾的聲響將所有人都震住。

    陸書瑾驚恐地回頭，就見葉洵與葉芹所在的房屋半邊牆都炸塌了，烈火像覆在油上，瞬間門燒起來，躥得老高。

    “葉芹！”陸書瑾驚一聲，正要，卻被蕭矜一把抱住，往外拽去。

    他衝裴延喊道：“帶季朔廷走！”

    裴延反應也很快，猛地攔住要衝屋中的季朔廷，力往外拽。

    接著第二聲炸響起，比第一下更為猛烈，氣浪在空中翻湧，卷著熱意衝過來。

    蕭矜把陸書瑾抱在懷裏往外跑，這才沒有被波及。

    雷鳴接上，傾盆大雨眨眼而至，嘩然一下澆在大地，卻像是給燒起來的房屋添了一把油，火勢更甚。

    第三聲炸也起，大地都了一下，地麵開始塌陷。

    蕭矜抱著陸書瑾跑出老遠，瓢潑的雨將幾人淋，站在亭中時，第四聲炸傳來，其後再沒有靜了。

    四響炸，烈火焚燒，房中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。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