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樹生很忙。但是再忙，每個月總要兩天去山上佛寺吃齋飯，并留宿一晚。

可是他分明不信佛，不皈依齋戒，不參禪打坐，也不談論佛法。

在手下員工們看來，他只是利用那一天的素齋調整腸胃;用那一晚的山間簡居，去與山風明月對話。

說到底，算是一種功商人的“清空垃圾箱”，然后“自我重啟”

春芽去秦氏集團見他那日，他就正好是去了山寺

他從山寺回來，書將春芽來訪的事匯報給他。

他聽了，也只是淡淡揚眉，似乎驚訝，卻其實分明并不放在心上。

對于他的反應，書自然也不奇怪。

秦氏集團家大業大，在婦產醫院立這樣一個基金，本就是秦氏集團眾多慈善事業中量很小，很不起眼的一個罷了。

秦樹生平素本就不會過問，全權給婦產醫院去打理，所以他事實上也本就不知道那項基金究競救助過什麼人。

所以那個子雖然難得有恩之心，但是特地來這樣一趟，當真沒有必要。

不是秦樹生眼高過頂，不屑見被救助者，而實在是因為到了秦樹生這樣地位的人，要關注的事實在是太多，他分不出力來挪時間給一個救助者，聽取的謝。

更何況，以秦樹生的子，也最不喜歡用慈善事業來炒作。若那子來這一趟，被人拍到，發到上去，反倒會被誤會秦樹生一片善心卻是在作秀。

秦樹生一邊聽著書的匯報，一邊穿過一樓大堂，走向行政電梯。

書還笑著指了指墻邊的沙發，"……那天就坐在這兒，坐了整整一天。無論我們怎麼勸，都不肯走。直到公司下班，才不得不離去。”

書也沒想到，說完這些，老板竟然停住了匆匆的腳步。

他甚至還回過頭去，向墻邊那張小小的沙發。

其實公司大堂里有很大一片接待區，那里有更舒服的高檔沙發，有各種飲料，而這張沙發平常基本沒什麼人坐。

這張沙發只有一個好，就是所有要上電梯的人，都必定要從這里經過。

可是也因為如此，坐在這里的人會被上上下下的員工集行注目禮，稍微社恐一點的，真的會當場社死無數回。

書見老板回，猜想老板心里也是這麼想的，于是便笑道，“這張沙發放在這有三年了，還是第一個從早坐到晚的。”

“這麼執著，說不定是生完孩子之后，還有更大的困難，需要更多的錢，所以才堅持非要來見您不可?"

秦樹生沉默地看一眼。書不知自己哪兒說錯了，卻直覺老板好像突然就不高興了。

趕住了口，低低垂頭，退在一旁。

秦樹生上樓，進了自己的辦公室。

忽然扯松了領帶，按下線電話給助理，吩咐，"所有日程額向后順延半個小時。這半個小時，不要有任何人來打擾我。也包括你。”

助理愣怔下，立即答應，“明白。"

吩咐完畢，秦樹生立在桌邊，向窗外。

他的辦公室視野極佳，能將這個城市最繁華和優的風景收于眼底。

可是這一刻，他眼前卻只是一幕幻象:在那通往電梯的通道上，人來人往里，有個小小的影獨自坐在靠墻的沙發上。張、尷尬，卻又執著地向每一個走到面前的人。不認得他，可是卻執著地想要找到他，見他一面。

其實無論是婦產醫院的大夫，還是他的書都錯了，他們都以為他從未見過那名可事實上，他見過。

那天巧合，是電視臺要給老院長做節目，所以他親自去婦產醫院捧場。

可是電視臺的記者一見他，就忘了那日的主角是老院長，追著他采訪個沒完。

他有些煩躁，索尋了個理由，打算從后門離開婦產醫院的大樓。

然后，就在后門的急診候診室里，見到了。

彼時被送進急診，不是因為有什麼危重的病，只是因為沒有份證、醫保卡等證明份的東西，沒辦法正常掛號。

急診的醫生護士都很忙，既然沒什麼事就暫時沒人管，就自己一個人坐在一片白中，有些無措;卻又矛盾地，一雙眼靈活潑，好像藏著某種暗暗的歡喜。

按說無措的人，應該呆呆坐著才是，面上必定是一片茫然;可是那暗的歡喜究竟來自何?

的矛盾吸引了他，他不由得立在玻璃窗外打量。

老院長忙完了，出來找到他，看他正在觀察那個子，便道:"的記憶了損傷，不知份，可是已經臨近分娩。的醫療費用，還得從你的基金里支取。"

他云淡風輕地點頭，"給都用最好的。”

老院長挑眉，“哦?進口藥、非醫保的，都可以?”

他知道老院長是在打趣他。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，"是看一個單母親。”

太升高，改變了一個角度，正好照在他眼睛上。一片金，讓他回神。

方才眼前的那些幻象和回憶都讓秦樹生煩惱不已。他只得用力眨了眨眼，將這它們全都驅趕開。

他抬手，將金邊眼鏡摘掉，丟在辦公桌上，抬步走到卷柜旁，拿出幾個卷軸。

卷軸攤開在巨大的辦公桌上，每幅畫里都是一個古裝的子。

只是，們都只有背影、側影，沒有一張是正臉。

只有一張畫的是正面，可那畫面卻不是人畫，而是風景畫。畫面的主角是一個巨大的花園，那個子立在山林之間，花影層疊，正好將的面部全都遮掩住，完全看不見眉眼。

這些卷軸，是他回家中老宅時發現的。

那老宅是祖宅，曾經被充公幾十年，1990年代才又歸還他們家。

他父親將祖宅重新修繕好，作為家族博館免費開放，沒有人再去居住。

前些日子老家發了洪水，老宅子有幾墻壁坍塌。他親自回去查看，沒想到在書房的墻壁里竟然發現了用蠟封在鐵盒子里的這些卷軸。

時代久遠，且畫面上沒有印鑒，已經無從考證究竟是哪位先祖留下的。

更無法追問，這畫面上去了面容的子，又究竟是誰。

以他的智商，當然明白過度關注這個謎題，是自己給自己找煩惱;可是說來也奇怪，他從老宅回來之后，卻對這些畫念念難忘。

他甚至開始在夢中夢到那些畫。他有些煩惱，去山寺請教了住持，住持笑著說:"既如此，只能說那些畫與小秦總你有緣。"

他離了山寺，便急不可耐親自開車，連續72小時，一路狂奔回了老宅，講這些卷軸帶了回來。

可是他帶回來之后卻又不知道，自己帶它們回來又究競是想做什麼。

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，所以干脆將卷軸都鎖進了辦公室的卷柜，以為就這樣將它們再度塵封了就是。

直到，隔著玻璃窗，看到了那個明明手足無措，卻眼神清澈靈的子。

他忽然迫切地親手磨墨，然后雀躍地落筆，在那花影眼影里，簡單幾筆填上了子的眉眼廓。

僅僅是廓，并沒有工筆細描，可他卻陡然愣住。

那幅畫里的子，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起來。

有了眉眼的畫中人，便立時生鮮活得，立時將所有的山清水秀全部下去，小小一抹的，浮凸了畫面真正的主角。

更讓他無法呼吸的是，他方才補上的眉眼，分明是他在醫院里看見的那個孕媽媽的!

他耳邊仿佛響起轟隆隆的雷聲。

他急忙又找出族中老人記錄的家族軼事:“……祖上曾為皇室，然則江山顛覆，不得不混做舊臣之子，改名換姓。"

“后有一名子孫輔佐傀儡帝王，自己幕后，為權臣。距離重奪江山，只有一步之遙。”

“卻不知為何，那名權臣子孫忽于某日放棄一切，辭而去，不知所終。”

“幸而族中另有一名皈依佛法的子孫，褪下僧，接下責任。帶領家族，重續繁華。”

秦樹生心底驚驚激跳，忘了半個小時后要開始工作的吩咐，疾奔下樓，又去了山寺。

他將這奇怪的事講給山寺住持。

住持只神一笑，問他:“小秦總，你今生不談佛法。可是，你信回麼?”

秦樹生離開山寺的時候，又下雨了。

他獨自開車去了仿古街。

墻烏瓦，石板青苔。那一間小小的店面，致溫馨。

門外有男子不顧雨幕如織，將擺在外面攤床上的漢服、收拾往回收拾。

門，有子蠻地叉著腰吼他:"……我都說了幾萬遍，我店里不招你這樣的男伙計!你走吧，我可付不起你的工錢!”

廊檐雨幕，遮蓋住的頭臉，只能看見掐腰而立的姿

那伙計扛了滿肩的貨，卻不放下，反而好脾氣地笑，“我才不要工錢。正好相反我還欠你銀子呢。"

子氣得跺腳，“我不要你的銀子了，你趕走!"

男子卻騰出一只手來，上前圈住了子的小腰。

“…就不走。這輩子你都別想攆走我。這次換你奴役我一輩子，好不好?"雨越下越大。

秦樹生輕輕閉了閉眼，默默啟車子，掉頭離去，這偌大的天地，又剩下他一個人了。

【全文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