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番外17】/晉江文學城獨發
永熙三年,深秋。
剛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,院的金桂落了一地,殘香清冷。
頭一天夜里喬氏還與晉國公慨,今年秋天這麼冷,等寒冬來臨怕是更難熬。第二日一早,文慶伯府就派人來遞了喪訊,說是昨兒夜里伯夫人孫氏沒了。
縱是早猜到會有這麼一日,但親耳聽到這喪信,喬氏還是如遭雷劈,愣怔好半晌才回轉過來,跌坐在榻邊喃喃,“那樣心善仁慈的一個人啊,怎麼就沒熬過呢……”
晉國公也頗為慨,著的肩頭安,“人死不能復生,夫人節哀。”
喬氏眼含淚水,憶起昔年,“我尚在閨中時就與嫂子好,后來進了我家門,真是親如姊妹一般……”
當年同為豆蔻,無憂無慮,誰知多年之后,竟是截然不同的命運軌跡。
在屋里落了一陣淚,喬氏打起神,換了素凈的裳,著袍袖道,“我哥哥是個糊涂蟲,侄媳婦又還年輕,這會府里出了這樣的事,也沒個可商量的人,我得去看看,有能幫襯的地方就幫一把。”
晉國公須,“理該如此。”
喬氏又嘆了口氣,“最我記掛的還是玉珠那孩子,下月便二十了。好不容易熬過白家的三年孝期,兩家納采、問名、納吉、納征和請期都定下了,只等過了這個年,白家就來親迎,偏著節骨眼上又出了這檔事……不行,這事可得跟白家好好商量,絕不能讓我們玉珠吃了虧。”
說罷,也不再長吁短嘆,一壁吩咐家仆準備車馬去伯府,一壁又派人去衙門告知謝叔南這個喪訊。
半個時辰后,喬氏趕到文慶伯府。
剛下馬車,便聽得一陣搖山振岳般哭聲,只見府們大開,門前掛著兩排白慘慘的燈籠和白綢帶,在這涼意瑟瑟的秋風里,一片愁云慘淡的氛圍。
見著喬氏來,府中夫人頂著一雙紅腫如桃的眼睛上前迎接,“侄媳拜見姑母。”
喬氏連忙托起,眼眶也泛紅,“好孩子,你可得振作起來,如今府后院大小事都要靠你撐著呢。”
喬夫人稱是,引著喬氏去見文慶伯和伯府世子。
見到自家兄長那副魂不附的落魄模樣,喬氏心頭有怨,忍不住出聲譏諷,“昔年嫂子嫁給你,你說過會待好。然后呢?人活著你不珍惜,現下人沒了倒擺出一副癡模樣,做給誰看!”
文慶伯被指著鼻子罵,面上好一陣發臊,想發作,但想到自家妹子再不是從前那個伯府小姐,如今乃是一品國公夫人,膝下三子各有出息,而且就晉國公謝垣那護妻心切的德,今日自己若是罵了妹子,謝垣準保連夜拆了他伯府的門。
只得了心,惆悵嘆息道,“我承認,從前是我待不夠盡心,可不好,也不是我的錯。再說上月父親仙逝,我也勸過,說不好,不宜奔波,派文紹和玉珠替去一趟便是。可偏不聽,非得自己拖著病軀回固原……現下好了,奔波一趟把自個兒的命折騰沒了,連帶著拖累了玉珠。”
話不投機半句多,喬氏懶得再與他辯駁,只挑重點問,“可派人給送信了?”
“今朝城門一開,就派人出去了。只是……”文慶伯愁眉不展,“也不知白家收到信是個什麼反應。早知這門婚事如此多舛,當初就不該定下!如今玉珠也要二十了,這個年紀的姑娘,若不嫁去白家,誰家還肯要?妹妹,不然咱就跟白家說,還是按著明年年初的婚期親迎?我想那白思齊也二十有二了,白家也一直急著這門婚事呢。咱玉珠是個兒家,也不必老老實實守三年,守過頭三月的熱孝也算盡一份心了。”
喬氏柳眉皺起,放在圈椅的扶手稍稍,“他白家急什麼急!我們玉珠多好一姑娘,若不是為全了他白思齊的孝道,至于錯過花期,耽誤至今麼?現下玉珠生母病逝,他白家等上三年也不過分!”
說到這,有些不滿地著文慶伯,“你啊,白家那邊還沒給回應呢,你倒是連辦法都給他們想好了?大淵律法明明白白說了,父母去世,子守孝三年。禽之,猶知其母,遑論玉珠那孩子與我嫂子深厚,你剛失去母親,三個月后就穿上喜袍,吹鑼打鼓的去嫁人,你肯都不肯!”
文慶伯訕訕道,“這不是怕白家悔婚麼,再那白家等三年,誰知會不會又有變數。”
喬氏冷嗤一聲,“白家好歹也是名門族,若為這事悔婚,他家還要臉面不要?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了他白家的門!”
聽到這話,文慶伯的心也稍定幾分,“那我們就先等等,看白家那邊怎麼說?”
喬氏說這麼久也干了,端起茶杯喝了兩口,才慢條斯理道,“是,敵不我不,且等著白家的消息。文紹媳婦是個心開闊的爽朗人,便是玉珠再在府上吃住三年,也不會往心里去。”
說罷,也不再耽誤功夫,擱下茶杯,站起來,“我去嫂子靈前上三炷香,順道去看看玉珠那孩子。”
停靈之,白幡飄,哭聲更盛。
一襲孝服的喬玉珠跪在杉木棺槨前,臉蒼白,雙目無神,一夜之間淚水不知落了多,這會子眼里干的厲害,進沙子般疼。
眼見從前活潑開朗的侄如今了無生氣的憔悴,喬氏心疼不已,將人攬懷中,淚水漣漣,“我可憐的兒啊。”
玉珠哭了一夜,原以為再落不下淚了,可被姑母溫暖的懷抱擁住,鼻子又是一陣發酸,淚水滾落,低聲嗚咽,“姑母。”
嗓音沙啞,如破損積灰的鑼鼓。
喬氏憐地掏出帕子替淚,“別哭了,仔細傷了眼睛。你母親生前最是心疼你,定舍不得見你這般難的。”
一提到母親,玉珠心頭更是悲傷。
母親臨閉眼時,還拉著的手,目慈又慚愧,氣若游說著,“玉珠,母親對不住你。”
有什麼對不住的呢?
辛辛苦苦生養一場,掏心掏肺給予全部的,便是臨死,還惦記著兒的歸宿。
若是能選,玉珠寧愿一輩子不嫁人,只要母親好好活著。
喬氏這邊好一番安,得知玉珠一天一夜沒合眼,也沒進半點水米,連忙人將扶下去,“不吃東西怎麼行,不住的!”
玉珠不愿走,喬氏直接婆子把架了回去。
廚房很快送來熬得稠稠的菜粥及四五碟佐粥小菜,丫鬟端著粥,遞到玉珠跟前,“姑娘,您就吃些吧……”
玉珠有氣無力倚著窗欞,著庭外那被吹落一地的桂花,神懨懨,“我沒胃口。”
只要一閉上眼,母親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閃現。
母親真是如珠如玉般將捧在手心里,呵護著長大,便是不夠斯文,琴棋書畫也不那麼好,可在母親心中,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。
可從今以后,再也沒有一個人,能毫無原則、毫無保留的著了。
丫鬟見神郁郁,還想再勸,“姑娘……”
玉珠搖頭,“你去給我倒杯溫水。”
丫鬟無法,輕聲應道,“是。”
玉珠撐著下,盯著廊下那白燈籠發呆,天也是寂寥而慘淡的濃灰。
想,人這一生是為什麼呢?像母親這樣的人,長大嫁人,相夫教子,最后油盡燈枯,這一生值得麼?不知道答案,也不忍心知道答案。
后忽的響起一陣腳步聲。
玉珠稍稍偏頭,便看到一只修長的手,掌心朝上,穩穩托著個蓮青瓷杯。
這樣的手,絕不會是丫鬟的。
視線沿著那骨節分明的手往上,便對上一雙清雋俊逸的生眉眼。
一襲淺藍素緞圓領袍的謝叔南歪了下腦袋,笑得又賤又,“怎麼著,才一段時日沒見,就認不出小爺了?”
玉珠一怔,習慣想跟他吵,可又沒有氣力,只睜大了眼睛瞪他,“你怎麼來了?”
謝叔南沒答,只是催著,“哎喲你快點接過茶杯,我舉這麼久手腕子都酸了!”
玉珠抿了抿,手接過他手中的茶杯。
“快喝吧你,小爺親自給你端的茶,一般人可沒這待遇。”謝叔南頗為夸張地甩了甩手,仿佛剛才端的不是茶杯,而是鐵錘。
玉珠默不作聲,低頭喝了小半杯溫水,嗓子才好些。
謝叔南倚著雕花隔扇門,雙手環抱在前,好整以暇看著玉珠喝水,見喝的差不多了,又道,“聽說你一天沒進水米了?趕喝點粥吧,瞧你這臉,半夜出門,鬼見了都要被嚇跑。”
玉珠涼涼看他一眼,“謝南瓜,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。”
謝叔南道,“阿阿阿!欸,我就要說話,你有本事跟我對著罵呀。不過就你這趴趴的樣子,怕是跟我吵架的力氣都沒有吧?”
玉珠靜靜盯著眼前的年郎半晌,忽然覺著心累,不想跟他吵了。
深吸一口氣,低低嘆道,“謝叔南,你下月都要及冠了,能不能別再這麼稚了?”
謝叔南微怔,黑眸微微瞇起,也安靜了下來。
彼此靜了片刻,謝叔南出聲道,“我知道你心里難過,可難過有什麼用呢。舅母一向最是疼你,在天有靈知道你為了不吃不喝,能高興?”
窗外刮過一陣風,殘葉被卷起,翩然紛飛。
玉珠捂著臉,低低啜泣,“謝南瓜,我沒有母親了,再沒有了……”
這不是謝叔南第一次見著玉珠哭,從小到大,被他氣哭過好多回。
可卻是頭一回,見哭的這樣傷心,絕又脆弱,像個小姑娘似的……
不知怎麼的,他忽然有些心疼,不想再讓這樣哭下去。
吊兒郎當的姿勢漸漸站直,抱在前的手也放下,他語氣生,“喂,臭玉豬,你別哭了,不然小爺的肩膀借你靠一靠?”
玉珠哭泣的聲音停住,抬起頭,一雙紅紅的眼睛不可置信地著他,長長的眼睫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兒。
謝叔南頓時更不自在了,以拳抵道,“呃,我的意思是,你哭的丑死了!本來就不好看了,再這樣哭……”
玉珠頓時怒了,淚珠抖的落下,“謝南瓜,你煩死了,你給我滾!”
謝叔南,“……”
他略抬下,“滾就滾。”
說罷,轉就走,干脆利落。
玉珠再次呆住,“……”
這什麼人吶!
就知道謝叔南這個王八蛋就是來看笑話的!
可惡,實在是太可惡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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