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風微涼，落雨紛紛。

    有一個中年人站在窗外，把顧白水從屋子裏了出去。

    顧白水其實不太願意，因為他剛把一份沉甸甸的租金塞進了口的最深，藏好，老醫生就來了。

    劉全說要帶他去村子外麵逛逛。

    很顯然，這是一個借口，顧白水也得答應。

    走到站臺上，劉全先一步坐進了車廂裏，顧白水跟在後麵，坐在了劉全的對麵。

    火車緩緩開，離開村莊，駛向遠方。

    “正好，我有些事想問你。”

    沒等中年人說話，顧白水強先一步開口。

    劉全抬眼，想了想，平淡的點了頭：“你問。”

    其實劉全本對顧白水並沒有太重的防範心，因為它是災厄，顧白水也是災厄，而且上也存在著醫生的災厄本源。

   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，劉全和顧白水的關係更像是從未見過的遠房親戚。

    不親近，也不致命。

    隻要顧白水不及劉全最在意的東西，它不會起太重的殺心。

    畢竟寂靜林的災厄已經被屠戮殆盡了，整個渾噩星域或許也再沒有第三隻醫生。

    劉全想先養著他，像養一樣。

    “你是醫生，”

    顧白水重複了一遍，看著劉全問道：“但據我所知，醫生災厄本溫和，是最無害沒有攻擊的一種災厄，你和我印象裏的醫生不太一樣。”

    這不僅是《災厄錄》上記載的，顧白水曾經在黃粱夢裏親口咬過一隻“嬰兒醫生”，那隻被咬了一塊的醫生嬰兒不僅沒有反抗，甚至連都不帶的。

    醫生這種災厄，幾乎是顧白水所見過所有災厄裏，最最好的柿子。

    但眼前這隻老醫生兇相畢，如同屠夫一樣冷漠殘忍。

    怎麽會這樣呢？

    它難道變異了嗎？

    “我隻是想通了而已。”

    這是劉全給顧白水的答案。

    顧白水一愣：“想通了？想通什麽了？”

    劉全微微抬眼，麵無表的說道：“醫生之所以溫和，是因為生來就有一種植在靈魂裏的追求，這種追求的本能和仙一樣，是災厄生存的意義。”

    “仙本追求完，醫生的本是……救死扶傷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了然，但也還是覺得奇怪，救死扶傷這四個字，和麵前的這隻老醫生有什麽關係？

    “做不到的……”

    劉全笑了一聲，平靜的說道：“不管是仙所謂的完，還是救死扶傷的，都是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嚐試了幾千年，在所有走過的地域，竭盡所能的救死扶傷，用天地間的草藥和自己的本源去救治每一個痛苦中的生靈。”

    “但後來我發現，這是一件沒有盡頭也沒有意義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世上需要救治的生命太多了，這個世界像是一個煮燙的鍋，萬生命在鍋裏煎熬，每時每刻都有人燙傷……而我們醫生隻能補補，永遠都結束不了痛苦的源。”

    “更有一些原本健康完整的傻，會因為一些我沒辦法理解的原因，自己去傷害自己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的臉上雜著無奈和冷漠兩種緒，既有救苦救難的慈悲也有漠然世上的疏離：“救不完，這個任務不可能完……人真正需要的，其實隻有自救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若有所思，又問了一句：“所以呢？”

    “所以，醫生是天道給予的勞苦命，我不喜歡這種沒有盡頭的折磨……想了一個辦法。”

    “什麽辦法？”

    中年人抬了抬手，輕輕的指向了車窗外，那片死寂無聲的森林。

    “把所有人都殺，沒有傷者，就不需要救死扶傷了……”

    顧白水愣住了，這個解法，實屬出人意料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能說服自己？”

    “開始，很難，後來，就不難了。”

    劉全眼簾微，繼續說道：“我在村裏住的那個房子，原本屬於一個病重的老人，治不好的病。”

    “得了什麽病？”

    “壽元將盡，夢魘纏。”

    劉全說：“那老人每天都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見的幻象……天上到都是烏，烏落滿世界，他每時每刻都於靜不下來的喧囂中。”

    “他求我殺了他，結束折磨和痛苦，我滿足了他的懇求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默默的聽著，隻是在劉全提到烏的時候，眼皮輕輕的了。

    “這片森林沒有活，都被你殺了，所以一點聲音都沒有？”

    劉全點了點頭，沒有否認。

    但顧白水略微遲疑，又問：“鳥呢？”

    “寂靜林裏會不會響起某種鳥的聲？”

    劉全這次搖頭，語氣平靜，但很確定：“不會有任何鳥類，我在這片森林最邊緣的樹頭上，掛滿了幾萬隻鳥的，沒有鳥類敢闖進來，也沒有東西敢出聲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沉默了，許久許久，也沒再說一句話。

    他察覺到了一件很詭異、很詭異的事。

    如果劉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，那可能是……顧白水病了，和村子裏某個老人一樣的病。

    他能聽見鳥聲，也能看見，烏。

    “你問完了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不說話，劉全便抬頭，眼神平淡，開始詢問自己想知道的事。

    “你是從外麵來的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頓了一下：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說的外麵，是渾噩星域的外麵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的回答沒變：“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中洲大陸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這麽說，渾噩星域已經回來了，和中洲靠得很近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點頭：“除非我昏了幾年，才到這裏。”

    劉全瞇起雙眼，安靜片刻，又問道：“中洲南境，靠近海岸的邊城，有一個陳姓氏族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愣了一下，腦海裏剎那間聯係到了村莊裏那個獨居的，陳淺。

    “這我不太清楚，倒好像聽說過，中洲是有一個陳姓的世家，很低調，幾千年都沒出世活了。”

    劉全點了點頭，卻也沒繼續問什麽。

    反倒是顧白水，思索半晌，問了一個逾越危險的問題。

    “陳淺的父母來自中洲陳氏？”

    劉全頓了頓，說：“大概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在這村子裏照顧，一直等到的父母回來？”

    劉全緩緩的抬起頭，先是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，然後輕輕搖首。

    “的父母，不會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怔了怔：“為什麽？”

    “因為，那些人都沒有離開這裏啊……”

    劉全的聲調很平靜，顧白水卻奇怪的皺了皺眉。

    不會回來……沒有離開……

    火車突兀的停頓了一下。

    顧白水在原地，很慢很慢的抬起頭。

    他凝視著劉全，

    中年人對他無聲的笑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