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落滿天空，忘川河裏倒映著漫天的黑雲。

    自此水天一，隻有昏暗的黑。

    顧白水坐在石頭上，驀然抬首，看著黑翎羽如雪花紛紛飄落，淹沒了視野的一切。

    這個世界變了一幅遊的水墨畫，灰白雜。

    顧白水是這幅畫裏唯一一個鮮活的人。

    “嘎嘎~嘎~嘎~”

    越來越多的烏從天邊飛來，群結隊，肩接踵。

    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，數以千萬計，無窮無盡，本數不到盡頭。每隻烏扇翅膀都能撞到邊的同類，群擁在一起，麻麻，滿了每個角落。

    天上流淌著黑的海洋，群星遮蔽，日月無。

    這幅畫麵震撼人心，顧白水的瞳孔深也閃過了一了然。

    烏踩在烏的上，層層相疊，像枯樹枝頭，搖曳不停……這便是烏“落”滿天。

    “嘎嘎~”

    黑的“鵝大雪”從天空降下。

    顧白水出手，接住一烏的羽。同時，他又從袖口深取出了另外一黑的翎羽，兩者相互對應，果然近乎相似，沒什麽差別。

    在寂靜林，顧白水遇到了一隻口吐人言的烏，看樣子那隻烏，也是頭頂烏群的一分子。

    隻是現在抬起頭，就很難從無窮無盡的烏群裏找到一隻會說話的烏了。

    “嘖，上當了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搖了搖頭，他大概被烏騙了一次。

    寂靜林中那些奇怪的鳥就是烏的聲音，顧白水本來有機會抓住一隻，但被講人話的烏導，任由它飛走了。

    “所以，這些烏象征什麽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默默的抬了抬眼，黑雪紛飛，遮天蔽日，但並沒有對他造什麽實質的損傷。

    難不讓這些烏從天上落下來，一啄一啄的咬死自己嗎？

    還是說，等這些烏所有的羽都落，變黑大海，淹死自己？

    好像都不太現實。

    顧白水這樣想著，後傳來了一個幹沙啞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又見麵了？”

    是一隻老烏。

    顧白水轉過頭，一隻眼的老烏落在了忘川河裏的石頭上，落在他的眼前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點著頭，指了指頭頂漫天飛起的烏群：“都是你同類？”

    “算是吧，”

    老烏瞳孔泛黃，悠然說道：“其實我和它們不是很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笑了笑，反問：“當初在寂靜林，你騙了我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有，”

    老烏搖頭：“我不說謊，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。”

    “你仔細想想，從咱倆見麵開始，我就沒像它們這樣嘎嘎的過，你在林子裏聽見的聲都不是我的……會說人話，何必扯著嗓子呢？”

    老烏說的很有道理。

    它的確沒有欺騙過顧白水，還告知了這個年輕人很多有用的信息，比如長生路的存在，比如寂靜林的規矩……

    這隻老烏唯一瞞著顧白水的，是沒有告訴他寂靜林裏聲的來源是什麽。

    但也不怪它，沒人問過它知不知道。

    顧白水眼簾微，思索了一會兒，點了點頭：“倒也是。”

    老烏聳聳肩，臉上浮現出了一縷人化的淡然。

    “不過我現在有些問題，想請教一下你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坐在石頭上，認真的看著眼前的老烏。

    “你問就是，”老烏很坦然：“能說的不能說的，我都可以告訴你。”

    出乎意料，這隻老烏對顧白水表達出了奇怪的善意。

    他和它隻是幾天沒見，但在老烏眼中，顧白水似乎做過了什麽事，得到了它的認可。

    “那先謝過了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沒想太多，問了第一個問題：“剛剛你說生前死後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
    老烏回應道：“生前代表活著的時候，死後就是現在，變了一隻烏。”

    它剛剛也說了，變了烏之後，天上那些東西就“算是”自己的同類了。

    “你本來不是烏，死後變的烏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抓住了話裏的重點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”老烏從容說道：“你死了也一樣，也會變烏，咱倆差不了多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聞言無奈的笑了一聲，還真是個烏。

    “那生前呢？你生前是？”

    “一個人，老人。”

    老烏頓了一下，抬眼繼續說道：“一個活在村子裏，晚年染上病的老東西……”

    顧白水一怔，看著眼前這隻老烏，忽然間明白了什麽。

    “你，你就是陳淺說過的那個徐爺？”

    “我姓徐。”老烏笑了笑：“我也認識陳淺那小丫頭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，謝謝你。”

    老烏的聲音很真誠，帶著一緬懷的愧意。

    謝謝你幫村裏的鄰居們報仇，更謝謝你從那個醫生的手裏救下了陳淺。

    這是一個老人生前犯下的錯，讓老烏死後都不得安寧。

    “它是因為我的自殺才住進了村子裏，我死後變烏，但意識還存在這個世界上……親眼看到了它屠村的過程，這是我的錯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多虧你，讓我這老東西心裏好一點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默然點頭，他也沒法勸這老人什麽。

    畢竟事都過去了，人死不能複生……但也不能變烏吧！？

    顧白水遲疑的抬起頭，問道：“你是病死的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因病自殺。”

    “那醫生告訴我，你死前經常陷幻覺，看見烏落滿天？”

    老烏探了探頭：“和你現在的況一樣。”

    “咱倆還真是一個病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突然荒唐笑了一聲，這樣來看，他死後還真的也會變一隻烏。

    就是不知道二師兄到時候還能不能認出自己。

    “為什麽？”

    顧白水問：“我和你生前從來都沒見過，為什麽會得同一種病？”

    沒見過，怎麽傳染來的呢？

    老烏沉默了一會兒，而後抬起漆黑的頭顱，瞳孔平淡，輕聲說道。

    “這應該不是一種病，我和你隻是遇到了同一種東西。”

    顧白水愣了愣：“同一種東西？”

    “一隻看不見的東西，它在幾年前盯上了我，現在又盯上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天上的那些烏，都是它的作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