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行沒有回頭,徑自上樓。推開臥房門,便看到罌粟趴在床上,正在逗著枕頭上的小貓。小貓見他進來,很快無視了罌粟,翹著尾歡歡喜喜地蹭過來,結果被楚行毫不留地抓住後頸拎到床下麵。小貓撓著爪子想要再跳上來,被楚行擋在床沿的提升了跳高的高度,於是跳到一半,又可憐地順著床單下去。
那畫麵很稽,罌粟卻隻看著,依然一如既往地不吭聲。楚行見了,衝出一點笑容來,溫聲說:“剛才吵醒你了?”
他一邊說,一邊褪了鞋子上床,順手將想要不聲躲遠的罌粟撈回懷裏。罌粟掙紮兩下,沒有功,仍是被楚行牢牢抱住。
過了一會兒,隻好放棄。
罌粟發病後,楚行同通時,語氣和作越發溫和,真正不容置疑的強勢姿態卻沒有變。若是按照鄢玉的說法,那麽楚行不過是相當於在藥片外麵包了一層糖,擱在裏的那一剎那是甜的,若是再含一含,就能發現裏麵的配方還是那個配方,苦味半點沒變。
最初罌粟表現得極度自閉,排斥任何人靠近的時候,楚行將所有人支出臥房外,隻有他自己端著魚粥和清水待在麵前。那段時間罌粟脾氣時好時壞,還曾因惱怒楚行靠得過近,將一碗滾燙的魚粥都潑在他上。楚行所做的,也不過是起去了帽間換一服,又很快回來,繼續若無其事地聲喂喝粥。如此三番五次後,罌粟終究磨不過他的耐,更何況是真的得厲害了,脾氣再,也唯有認命。
之後,楚行又不聲地將罌粟懷裏的小貓拎到一邊,擁著哄睡覺。罌粟起初仍舊不肯,卻依然架不住楚行的耐。兩人對峙耗了整整半個月,罌粟在這期間還恨恨甩了他諸多耳,然而甩過之後,最終服下來的照舊還是罌粟。
楚行總是能把兩人之間繃的彈收在即將崩斷與不崩斷的邊緣。在這其中放任罌粟在過程中的掙紮與抗拒,結局卻必定會是順著他自的意願。鄢玉幾次複診前來,不消幾次便注意到,終於在上次提醒他道:“你這樣做不妥當。”
楚行淡然反問:“那就請鄢醫生說個更妥當的方式。”
鄢玉道:“那自然是一點一點慢慢來。”
“我這已經是慢慢來。”
“你這也慢慢來?你說這話對得起慢慢來這三個字嗎?”
“要是照你的說法,那就是罌粟如果一直對我避而不見,我就得一直避開,一直到哪一天突然想看見我的時候。”楚行看著他,平靜說,“但我不認為會有自己想見我的一天。既然你說的方法從理論上就不立,我隻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辦。”
鄢玉無語他半晌,說:“果然是黑道頭子,侵略掠奪樣樣不落。罌粟上輩子是殺了你全家吧,這輩子才會栽在你手上。”
“別把我喊得那麽老。”
楚行歪在床頭,單手支頤,一手輕拍著的背。他閉目假寐了一會兒,再睜開眼時,看到罌粟一不在他懷中,仍是睜著眼,拿一種研究他的古怪目盯著他,半分沒有睡意。
見他醒了,立刻垂了眼。楚行不肯輕易放過,食指鉤住的下,挑起來,輕輕住,看著的眼,角有點笑容:“看我做什麽?”
罌粟把他的手拍開,把自己的下拯救回來,然後一翻,躲到離他一臂遠的地方。楚行沒有去拉,自己靠過去一些,從後麵抱住,下枕在的肩膀上,兩個人頓時相。
他開口,聲音低沉,帶著一些笑意:“在想些什麽?”
他等了一會兒,依然等不到開口講話。又過片刻,楚行握住的一縷發梢,微微低下頭,在的耳垂上咬了一口。
罌粟渾一抖,他又在那裏親了一下,罌粟咬住舌尖,才沒有發出來。隨即便聽到他輕聲喚的名字:“罌粟。”
他抱著,著的耳邊,低聲同說著初來楚家時的那些舊事。那時的許多事如今回憶起來,都像是古籍中的書頁,在時裏泛著脆弱的昏黃,然而楚行的聲線低沉,緩緩念出來時,又仿佛亦帶著特有的溫。
罌粟閉上眼,也抿上,一不地任他抱著,不管他說什麽,都仿佛無於衷。不知過了多久,楚行終於停下,單手支頤,在床側溫看著。又過了一會兒,他慢慢了的頭發,輕聲哄:“困了?睡吧,嗯?”
過了兩天,上午的時候,許久沒有麵的商逸到訪。
一同前來的還有商夫人景致。兩人一起踏進客廳,看到的便是楚行喂罌粟小糕點的一幕。罌粟仿佛還有些惺忪未醒,很有些脾氣,被楚行半抱著哄了兩句,反倒越發不耐煩,臉擰過去,怎麽都不吃。楚行在腰際輕輕抓兩下,罌粟一僵,終於清醒,回過頭來怒瞪著他。
商逸看了一會兒,覺得很有趣味。也不多客氣,自己拉著景致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,搭著看了麵前那兩人十多分鍾。一直到罌粟吃下去兩塊小糕點,才懶洋洋地笑著說:“聽說你足不出戶好幾個月,什麽客人都不見,隻忙著照顧病人。今天這一見,才知道人家沒說謊。隻不過,就你不離的這表現,可豈止算是照顧病人啊?知道的當你是在照顧病人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楚家當家的不做,去做老媽子呢。”
楚行一邊給罌粟拭角,一邊頭也不抬地回道:“商爺如今不管去哪裏都不忘和景小姐同進同出,知道的當商爺夫妻深寸步不離,不知道的還以為商爺脖子上連了條皮繩,另一頭給拴在景小姐的手心裏了呢。”
坐得離商逸兩米遠的景致正在喝水,此刻嗤的一聲笑出來,咬著玻璃水杯的杯口,波瀲灩地斜過去一眼。商逸麵不變,仍是笑著說:“要真那樣,我也會心甘願的。”
“來這裏有什麽事?”
“阿致有些事要來A城一趟,想起你已經很久都沒聯係我了,順便我就拐道來看看你。”商逸握著水杯,笑著道,“再順便讓你請我吃頓晚飯。”
楚行不冷不熱地開口:“這回怎麽不用我連著午飯一起請了?”
商逸理所當然說:“本來是這麽想的,可惜有人已經替你代勞了。”
他們互相對的時候,罌粟的視線落到景致上,定定看了有幾分鍾。景致恍若不聞地喝茶,過了一會兒慢悠悠地開口:“罌粟小姐老是看我做什麽?”
楚行停下來,看了看罌粟。商逸跟著看過來,眉尾一挑,朝景致笑著說:“說不定是覺得以前見過你,現在正重新把你跟腦子裏的圖像對上。”
景致不置可否,抬起眼皮看了看楚行,說:“我有個問題,想問問楚家當家的。”
楚行看過來一眼,景致微微一笑,慢慢開口:“聽說你跟罌粟小姐之前的相不甚和睦。我又聽說過古書上有個詞,作傾城以聘。於是我很想問問,假如現在罌粟能立即清醒過來,並且肯和你重修於好,然而代價是要你傾家產,你肯不肯?我知道如果換作我跟商逸兩人,商逸是必定不肯的,那麽你呢,你肯不肯?”
商逸在一旁笑著說:“你怎麽知道我不肯?”
景致斜看他一眼,哼了一聲:“怎麽,你難道還會肯了?”
商逸斬釘截鐵地說:“當然肯。”
景致隻把他的話當是笑話聽,嗤了一聲,仍舊盯著楚行,又重複問了一遍:“楚行楚爺呢?肯不肯?”
楚行也在看著,停頓了片刻後,慢慢地問:“如果我說肯,罌粟現在難道就會醒過來?”
“我不是鄢玉,這個我怎麽能保證。不過,”罌粟微微低頭,抿了一小口茶水,才慢吞吞地說,“好像罌粟小姐現在的病好轉一些了?也不知道現在懂不懂你說的話。如果懂的話,指不定現在就等著你的答複呢。你回給我這麽一個聊勝於無的反問句,我是沒什麽關係的,但是回頭罌粟小姐要是記在心裏,對你轉變什麽態度,而你又希對你是個什麽態度,你們兩個之間以後的相會不會因此而有嫌隙,你會不會對這種嫌隙在意,那我就都不好說了。”
楚行回頭去看罌粟,後者半垂著眼,仍是仿佛昏昏睡,很有些似聽非聽的樣子。他正要開口,卻被景致半笑不笑地搶了先:“不過,我倒是覺得有一些事很有意思。有那麽一些人,想玩的時候,就不顧人死活玩得無所顧忌,覺得膩了不想玩了想上岸了,就一定要抓個人陪著這些人一起上岸,還名其曰什麽浪子回頭金不換。浪子回頭難道不是應該的事,憑什麽就非要人陪著?別人不想陪著,強取豪奪也要弄到手,如果橫生枝節,就簡單地一槍解決了事,不管別人會怎麽想。等到得人瘋了,才想起要後悔。這都是什麽邏輯?之前幹過的那些破事就因為一句浪子回頭能抵消得了嗎?我看神誌不清的不是罌粟,是另有其人才對。這種德行的人,就該孤獨終老了事,你們說呢,是不是?”
景致一向權主義深重,商逸縱然習慣,聽完這席話,也忍不住把手卷到邊,別過臉輕咳了一聲。楚行兩手搭在膝上,淡淡看著,聽完了也眼波紋不,景致見他這樣,眼尾一挑,仍是微笑著,又補充了一句:“我隻不過一時慨,就隨口說多了兩句,僅僅對事不對人,如果哪裏不小心衝撞了楚行楚爺,那就隻能說聲不好意思了。”
“沒關係,”楚行不聲地回道,“總歸我也沒怎麽聽懂景小姐剛才那席話的意思。不過之前景小姐問的問題,我可以明白回答給你——必要的時候,我跟商逸剛才說的話是一樣的。”
“是嗎?”景致瞥了罌粟一眼,再轉過眼時,臉上依然帶著一點看不分明的笑容,說道,“楚爺說得這麽肯定,有機會的話,要換作我是罌粟,大概真的會忍不住試試也指不定。”
的話音落下,就見管家從門口拐進來,猶豫了片刻,最終還是走到楚行近前,欠了欠,低聲說道:“爺,離枝小姐現在正在外麵,說明天就要走了,剛才又拿到了路總助給的轉贈書,想著今天見您最後一麵。”
楚行眉目半分未,淡淡說:“不見。”
管家應了一聲,很快便退了出去。始終坐在沙發裏,對其餘三人的對話沒有什麽反應的罌粟終於了,瞥了眼窗外,看到離枝站在外麵有些忐忑等待的模樣,歪頭瞧了一會兒,才慢慢回過頭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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