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他與心意相通，不論哪一世，都要與白頭偕老。◎

宣鴻實則是個不委屈的人, 他自小在西北長大，眼中看到的也是邊疆荒漠，大漠風沙, 如他本人一樣，堅韌開闊, 一無垠，眼裏容不得一粒砂。

了了，找片綠洲或溪崗便能俯掬水，引弓狩獵，

惱了火了，就和將士們滾地打作一團, 靠拳頭辨勝負。

他還是家中幺兒, 宣將軍夫婦表面上嫌棄這煩人，可實際上亦給他走了最輕松恣意的一條路, 讓他無憂無慮，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。

這樣的一個人，頭一次覺得, 若是漂亮可的林皎皎不會和他再見第五次面了, 竟是如此難, 且有苦在心頭, 難開口。

林皎月茫然地眨了眨眼, 不知這人怎麽心緒變得這樣快, 前一刻還在洋洋得意帶自己來看到了景, 下一刻……在委屈什麽？

想了想, 放棄與螢火蟲玩耍, 小步小心地走到他前, 從袖中拿出一包還未拆的糖糕：“你是不是了呀？我從車裏匆忙帶下來了一點糖糕, 你吃點吧。”

否則，他怎麽會在提到長壽面之後，這般委屈呢？

宣鴻看了眼白的掌心，托著他在家中挑細選帶出來的糖糕，心中的委屈更甚了。

以後就吃不到了，這可是他母親從宮裏帶出來的，以後若是去了別人家，別人家對不好，別說宮裏的糕點，怕是連顆冰糖葫蘆的山楂球都不給吃。

宣鴻這不著調的，一想就想到以後，一個小可憐在屋子裏不蔽食不果腹，得多可憐啊。

“不吃，你自己吃吧。”

他悶悶地回了一聲，長嘆口氣，扯著對方的袖把人拉到了他早早籌備好的位置。

一塊青巖之上被墊上了皮，做下去不會硌屁，反倒的十分稀罕。

“怎會有這個？”林皎月奇了，連賞月都顧不上，頗興趣地四。

宣鴻心裏藏著事兒，看大驚小怪卻又覺得十分可，只好怪聲怪氣地隨口回：“神仙下凡送過來的。”

林皎月慢吞吞哦了一聲，再回頭時嚴重笑意幾乎要漫出來了。

穿著新，蜀錦斑斕如春，在漫山螢火蟲和銀白的月下，如同個從天上下凡的小花神。

“那那個神仙姓宣嗎？還給我布置了漫山螢火蟲？”嘻嘻笑著，捧著糖糕，小鴨子般蹲坐在他旁邊。

宣鴻那一瞬間心髒宛若要炸開，比每次突圍時更激烈，更他難以息——

那些時候是由外而的迫，此刻，他確實急切地想要表達，想要對外抒發！

他驀然側過頭，剛想開口，問林皎皎到底要不要嫁他，可大概是太過激，一張口，他臉忽變——

“宣鴻！”

林皎月破聲大，匆忙扔了糖糕，一把挽住他的胳膊，免得他吐過一口後載倒在地。

宣鴻忍了一路傷，本覺得不礙事，沒料這會兒心太過澎湃，竟氣激，徑直吐出來。

他覺得很丟臉，很想出胳膊自己一個人去冷靜冷靜，可他卻聽到林皎月嗚嗚咽咽地哭，念叨著，就說不來看了嘛，一個生辰而已，你若死了怎麽辦呀。

他險些就要破口回懟，我才不會死！吐口怎麽會死！

可他靈機一……

“林皎皎，你別晃我，我難。”

宣鴻挪開視線，自覺這般有氣無力的語氣有點丟臉，可，可他大哥說了——

哄小姑娘，不丟人。

反正周圍也別沒別人！

林皎月聞言，趕忙松開他，又顧慮他沒個幫扶坐不安穩，只好咬著牙將人攙扶回皮石墩上，將人輕輕扶靠在自己旁。

宣鴻半邊子都似乎要燒起來了，他趕忙垂下頭，免得自己臉紅得被瞧見。

太可恥了，可他很快又自我說服——兵不厭詐，林皎皎是笨蛋，他棋高一手又怎麽了！

“還好嗎，能坐住嗎？要不你在這兒坐著，我下山去找人來救你吧？”林皎月真心實意地一邊抹淚一邊哀戚，好不可憐。

宣鴻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，一邊故作虛弱地搖頭：“你別去，晚上山上這麽，你再摔了，我真救不了。”

“誰要你救啊！”

林皎月竟驀然無端生出氣來。

也知道此刻不該責怪他，可一想到這人平日裏多麽飛揚跋扈，多麽神采絕豔，這會兒卻因為，因為不聽話而落到這副蔫蔫的下場，心裏又自責又憤懣，頭一次敢對除了閬哥兒以外的人發起了脾氣：

“現在好了，你將自己弄這副模樣，又吐又坐不穩，萬一你死了怎麽辦啊，你要我怎麽辦啊！”

邊罵邊抹淚，竟宣鴻看呆了。

他極為艱難地收回目，不看紅的眼尾，不看尖翹發的鼻尖，也不看喋喋不休的嘟嘟的，忍得當真有幾分發抖：

“你，自然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去，反正你也嫌我煩，我去伯府你也不肯見我，”

他頓了頓，小聲又悄然道，“反正你也不喜歡我……吧。”

林皎月難以置信：“喜歡也不能看著你去死啊！”

宣鴻突然生氣了！

居然真的不喜歡自己！

原本還有幾分演出來的脆弱這會兒真是繃不住了，他破罐破摔似的蠻橫大：“死就死了！反正我沒人疼沒人！草席子一卷到葬崗，來年有幾只雀兒過來就當給我祭奠了也行啊！”

“你！你！”

林皎月氣得哆嗦，想也不想扭便走，“你死了算啦！我走了不管你了！”

怎麽會有這麽能惹人生氣的人呢？

林皎月氣得心口都發疼，把自己帶出來要給自己慶生，慶祝自己及笄，可張的每一句都在惹自己生氣，哪怕是個卑微的庶，也不該這般任他喜怒行事。

這般想著，林皎月心中原本的飽脹與滿足似乎像被灌進了醋，酸不已，又沉重無比拖拽的步伐，讓離開的每一步都很艱難。

可一定要走，再也不要理他了！

可才走不過兩步，驀然聽到後一聲噗通，林皎月茫然轉，才看到宣鴻像條水的魚似的撲在地上，見扭頭撞見，臉十分窘迫地就要爬起來。

也正是這個姿勢，暴出他深之下的白裏衫竟早被染紅了。

林皎月那一瞬腦袋空空。

宣鴻勉強站起子，快步朝走來，可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現如今還“傷重”，又生生慢下腳步，有幾分狼狽地小聲道：“我……錯了，你別生氣好不好？”

林皎月沒有說話，便見他挪開面容，耳尖似乎微微泛起紅，語氣裏著難以察覺的小心和卑微：“也別找別人，好不好？”

林皎月誤以為他還不肯就醫，惱他怎麽這麽犟呢，便聽這高大的年如同赤子般生而小心道：

“我會對你很好的，以後家裏的點心好吃的我都給你，我也會聽你的話，你讓我打架我就打，你讓我撤退我就撤，我會努力辦差事的，以後會讓你過上好日子，你想要看螢火蟲和月亮，我夜夜可以帶你出來，每年的生辰我都想給你煮長壽面，”

他頓了頓，小聲道，“可我不想讓你同旁人在一道，好不好？”

林皎月終于反應過來，他不是不讓下山找人，他說的是……

紅了臉，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。

宣鴻也十分煎熬，原本是想著趁今夜問問的心意的，可臨到此時，他不想給慢吞吞自由選擇了，他只想把自己這顆心剖出來，塞到手心裏——

大不了就直接扔回來，也算給自己一個痛快！

他就是這般卑鄙不擇手段，人都給他帶來此了，不趁機討些惠不是他的風格。

過了很久，久到宣鴻真的覺得失過多有些許冷了，才見這滴滴的小姑娘偏過側臉，小聲嘟囔了一句：

“吹大牛，現在都不聽我的話了。”

宣鴻下意識就回：“我沒有不聽話！子時前要回去，要是因為我的傷勢耽擱了，浪費了這一山螢火蟲，我不是虧大了！”

林皎月睜大眼看他，他一氣勢如虹慢慢就了下去，狹長的目眨了眨，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意識到什麽：

“所以你以後會和我在一起嗎？”

林皎月不想回答他，這種話讓姑娘家怎麽說出口。

縱使尚且年輕懵懂，剛剛及笄，也知道，若當真不喜歡一個人，是不會願意同他出門的，哪怕爹爹允諾了，也有無數個借口能稱病不出。

只因這人太過桀驁無常，說話也沒個攔門的，像無法掌控的年輕野，與最初設想的溫潤儒雅的夫君相差甚遠，所以一時間才不能確定，

但此刻，突然又覺得，若他能一直這般坦誠直率，能為將一切都考慮到，願意對服……似乎也沒什麽不好。

宣鴻終于反應過來，喜出外般咧開角，興高采烈俯下追問：“林皎皎，你是答應我了對不對？對不對！”

林皎月惱他輕狂：“能不能小點聲！”

“能能能！”

宣鴻趕忙低聲音，卻再也抑制不住喜悅地將人攔腰抱起，不顧林皎月驚捶打，在月下的山巒上雙腳離地地轉悠起圈圈。

裾如花海春浪，螢火蟲亦如漫天星，宣鴻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覺快活！

是個聰明漂亮的小姑娘，一眼看出李長夙那等人渣敗絮其中，卻終于認可了他。

“你放我下來！你還傷著呢！”

林皎月氣急敗壞地他臉頰，疼得他嗷嗷喚，可角的笑卻一直沒有落下。

他將摟懷中，滿足又悻悻地想，他可真是個大聰明，若非借著傷，真他說出那種綿綿的話，他還怪不好意思的。

這夜，年輕的男終于互相了解了心意，可畢竟宣鴻了傷，後半程力有不逮，回到伯府已逾子時。

宣曜將軍早早就等在了南坪伯府，見狀二話不說便要將這兔崽子提走棒打，而宣鴻今日春風得意，也不出言反抗，往地上一趴就打算罰。

林茂辰沈姨娘將兒帶走，聽兒哭得嗚嗚咽咽還想過來替小混球說話，心中嘆息，果然是兒大了不由爹娘啊，這都開始為混小子流眼淚了，看得老父親心裏發酸。

他只好過來勸林皎月，說家有家法，軍有軍令，他們宣家既然給宣鴻定下了規矩，就不能隨意更改，否則日後如何管家治軍呢？

林皎月心知爹爹說得對，可今日宣鴻本就了傷，滿都是，再被打上幾子，到後面竟是都不太得出來了。

林皎月攥了袖，小聲哭得一一，宣曜最後也不太能打得下去手——

當著兒媳婦的面如此打兔崽子，雖說是要打給親家看，以示誠意和對未來兒媳的尊重，可若是真小姑娘傷心了，也絕非他們初衷。

可要麽說宣鴻是他們家的狗都嫌，發現他老子不再手之後，他白這張小臉沖他冷冷一笑，扭頭去林家三姑娘：

“皎皎，別怕，我沒事，他沒勁兒了！”

宣曜：“……”

原本對這個未來婿有些質疑的沈姨娘不知為何，此刻卻忍不住有些想笑。

似乎知道為何的月兒會喜歡這樣一個人了，因為這是個會人開心的人。

說來也巧，宣曜本打算繼續再揍幾下，結果門房突然傳報，鎮國將軍府的人求見。

鎮國將軍陸遠與宣曜倒算同僚好友，但已過子時，派人來南坪伯府是作什麽？

宣鴻護食，下意識就撐起被打得半殘的子，虛弱卻倔強地拽拽他哥擺：“他家沒兒子吧？”

可不能是趁他病了來截胡的。

宣玉眼角，覺得他爹還是揍輕了。

沒想，將軍府來卻非陸遠本人，而是鎮國軍麾下兩名校尉，一喚乘風，一喚梅九。

乘風沉默寡言，只聽梅九拱手笑著解釋來因：“看來小的還是來遲一步，宣小將軍挨了頓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