羊城人吃早茶。

早年是上了年紀的人提著鳥籠子，喝茶吃點心炫耀自己帶來的鳥，現在養鳥的人不多了，吃早茶的習慣卻還保留著。不過工作日吃早茶的年輕人不多，夏曉蘭比較惹眼，點了幾個有名的茶點給劉芬嘗鮮。

劉芬活了這麼多年，還沒到飯店裏吃過飯。

哪怕當年嫁給夏大軍，也是沒擺過酒的。記得那是63年，家裏日子實在過不下去，哥劉勇犯愁家裏倆個妹妹怎樣養，托人給劉芬找對象。人說夏家有三個兒子，個個都是壯勞力，劉芬嫁過去肯定能吃飽肚子。

那時候田是集的，每天都要上工掙工分，夏家老大已經結婚，家裏有五個壯勞力，可不是比別人家日子要好過？不過劉芬記得清楚，所謂吃飽肚子，不過也是結婚前兩天吃的是麵條，第三天就換了面片湯和紅薯稀飯。

結婚就是從七井村搬到了大河村。

夏曉蘭生下來是個丫頭片子，夏不滿意，夏大軍也失，更沒人要給辦滿月。

月子裏劉勇不知道哪裏搞來一隻送來，劉芬分到兩隻翅膀，其他部分到了誰肚皮，劉芬到現在都還不知道。在夏家就沒吃過啥齊齊整整的飯菜，夏老太當家，有點好東西也不會給這個不會生兒子的兒媳婦吃。

說來諷刺，劉芬吃的最齊整盛的一餐，就是和夏大軍離婚，劉勇大喜，請了幾桌村民吃飯……李梅做了哪幾個菜，劉芬依然記得清楚。那也是農村人自己搞的酒席，像今天這樣吃早茶的酒樓，讓劉芬坐立難安。

在安慶縣吃的湯麵，在商都吃過的驢湯，都是小攤小店。

夏曉蘭帶來的酒樓太氣派了，劉芬怕被人笑話……又慶幸自己早上出門前穿著夏曉蘭昨晚給買的新服，不然今天就給曉蘭丟人了。

緻的茶點很快擺滿了一桌。

「媽，嘗嘗這個蟹黃包子。」

「豉排骨。」

夏曉蘭慢慢給介紹，生滾牛粥、水晶蝦餃、炸春卷、叉燒包、皮蛋撻、金錢肚……再配一壺鐵觀音，83年兩個人能點上這麼多，真是豪客。

旁邊兩老頭兒就在嘀咕說有錢，他們用羊城話說，劉芬聽不懂，夏曉蘭很坦然回答：

「帶我母親來嘗嘗鮮。」

羊城人不說普通話，說普通話的都是外地人，外地人都窮。

夏曉蘭這外地人堂堂正正的擺闊，讓兩個老頭兒也無話可說。人家不是炫富，是有孝心。他們家裏的兒孫不見得能為了長輩花這麼多錢。

「太多了，太多了……」

劉芬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，翻來覆去的。

夏曉蘭對付十分有經驗，只說已經送來了，不吃也不會退錢。滿滿一桌呢，劉芬不說話了，現在大家食量都大，其實哪有吃不完的，只是經濟承不起，大多數人都是一壺茶配兩個點心，能閑聊兩三個小時。

夏曉蘭就是帶媽來吃東西的，哪有那麼多閑聊。

好吃嗎？

自然是好吃的。

用料多麼實在，選的又是老字號，每一樣茶點都在水準之上。後世一些老字號搞了連鎖店，每天的客流量太大，夏曉蘭吃著茶點就覺一般。

現在麼，還沒被時代的浪改變，能多幾次，自然要抓時間。

劉芬聽不懂羊城話，左右的茶客們在嘀咕些啥，但那些人的羨慕能到。羨慕啥呢，羨慕有個好兒，劉芬意識到這一點，裏的東西好像更好吃了。

把排骨往夏曉蘭面前推：

「曉蘭，你也吃。」

不知道蟹黃包子、皮蛋撻做起來有多費事，認為才是好東西，就把排骨留給夏曉蘭吃。

夏曉蘭也不解釋，欣然接了劉芬的好意。

母倆這邊吃著正歡，酒樓還有一些用雕花門窗隔起來的雅座。

兩個中年男人坐在哪裏，桌上擺了茶點兩三盤，卻能坐上等的雅座。見同伴多看了兩眼大堂里吃早茶的母，另一人就嘆：

「這兩年羊城的外地人在增加。」

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點頭，「羊城的富庶是地城市不能比的，再有鵬城特區引導，羊城和陸城市的差距會越來越大，不出幾年，地的居民會蜂擁而至。」

「你很看好鵬城特區？」

現在的鵬城特區還在建設中，和底蘊深厚的羊城差得遠呢。哪裏本來是個自發形的集市，就算被化特區，會超過羊城嗎？

羊城遍佈高樓，和京城、滬市比也不差啥。

鵬城特區能超過羊城？

眼鏡男也不與同伴爭辯，像外面吃茶點那丫頭，他上次在火車上遇到過，豫南省下面哪個村的他倒是忘了。那時候可沒有如此闊氣，不過是短短一月，看起來已經在羊城淘到了第一桶金。

像那樣來淘金的地人只會越來越多。

特區要建設，也需要大量的勞力參與，外來人口怎麼管理，東起大鵬灣畔的「背仔角」，西至珠江口邊的「安樂村」，全長86公里的「二線」工程，能不能真正防止資本主義的東西像地滲？

去年4月份，高2.8米的鐵網，就開始工興建了，至今仍在修建中。

一個鐵網，能防止資本主義的滲？

人們對好生活的天然嚮往，又豈是一道鐵網能阻隔的。把鵬城特區圈起來，可能並不起任何作用。

中年男人沒有和夏曉蘭敘舊的心思。

忙裏閒能喝一回早茶，他和夏曉蘭那樣的鄉下姑娘的人生基本上不可能再有集，儘管兩人十分有緣坐過同一列火車，呆過同一個臥鋪廂，此時又能在羊城的酒樓里重逢……那也並不代表，他就要和夏曉蘭有啥來往。

哦，他記得夏曉蘭機靈。

不僅是機靈，看起來還孝順。

對於劉芬他倒是一眼掃過，那就是眼下最普通不過的農村婦。

……

夏曉蘭不知道自己和火車上偶遇的中年人肩而過。

帶著劉芬在羊城玩了一天，不僅限於火車站附近。羊城比商都經濟發達，包括今年剛剛建的羊城白天鵝賓館，它又「32層」，坐落在沙面島，毗鄰三江匯聚的白鵝潭……劉芬從來沒有見過32層高的樓房。

夏曉蘭說過兩年再來羊城，爭取有條件帶劉芬去住白天鵝賓館，俯瞰三江，風旖旎。

劉芬在心裏念阿彌陀佛，咋能這種東西？不敢想，不敢想。

下午時，夏曉蘭依言來到批發攤位，那老闆真的拿到了棉——和他從蛇皮袋裏拽其他服的作相比，他拿棉可謂是輕。

這些棉出乎夏曉蘭的意料：「防寒服？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