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榕抬起頭。青年比高出一個頭,逆著,看不清神,只進了一雙沉靜深邃的黑眸。
黑……眸?
宣榕下詫異,淡淡反問:“大齊不過問他國政,但邊關十里一哨防,二十里外就是二十萬整軍待發的將士,你們怎麼進來的?”
耶律堯瞥了眼纖白指中的小狼煙,道:“他們倆嘉峪關有應,應是從樓蘭潛的。我麼,蒼嶺抄近道。”
說著,他像是才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索命閻羅,屈指一彈脖上斷劍,笑了一聲:“紫電青霜雙蝶劍,前任當康軍副帥——昔大人?久聞了。勞駕,挪一下劍,我也無意起沖突。”
昔詠神冷凝,沒敢收手。
宣榕卻眸轉向斷劍截面,若有所思,終是輕輕啟:“昔大人,收劍吧。”
昔詠有兩劍,一名紫電,二名青霜,是年闖江湖時,一位老師傅用鐵冶煉的。上過戰場、殺過刺客,十幾年鋒利如新。
今天卻被耶律堯輕巧折斷。
說明他力強橫到了一定地步。
這個距離,他想搶手里小狼煙也好,還是拼著重傷劫持也罷,功的可能都不低。
但他選擇示好。
無論是真的被大齊軍隊震懾,還是另有所圖,都沒必要激化矛盾。
果然,像是為了表示誠意,在昔詠極不愿收劍后,耶律堯側過,吩咐摘下頭盔、試探著走過來的副將:
“哈里克,讓人把周圍收拾干凈。安營扎寨。”
哈里克也是胡人外貌,但此刻,一張俊的臉上寫滿了疑:“收拾什麼啊?這幾位是……?”
被拋下的雪狼也探頭探腦蹭了過來。
耶律堯用力按住齊腰高的狼,借著掌心順的平復心,緩緩說道:“都來的……”
哈里克不明所以。
“昭平郡主。”
副將作一滯,用近乎怪異的目看向宣榕。
誰都知道這四個字在大齊代表什麼——這是皇權冠冕上最華流轉的珠玉,齊帝為了替祈福,近幾年甚至用“昭平”作年號。
他驚訝不奇怪。
可在與他對視,頷首致禮時,宣榕卻覺得。
哈里克的失態,似乎并不僅僅因為的份。
*
軍帳燈火暗淡。
耶律堯在理傷口。右手傷口不淺,他左拇指彈開錫壺壺塞,把藥酒澆在模糊的地方,同樣單手上藥,三兩下纏完紗布,低頭用牙齒咬住布角,配合左手打了個結。
全程沒一個屬下敢上前。
全軍人馬,都被他今夜明顯的異常,搞得心驚膽戰。
就連哈里克,按照吩咐理完耶律金那狼藉殘尸、掩蓋跡后,掀簾進來,也失了魂一樣枯坐好久,一不。
好半晌,他才眼珠子轉了轉:“那位郡主……”
耶律堯眼皮一掀,與他對視。
哈里克一張,忘了要說什麼,不過腦子地扯著嗓子道:“比傳聞還要漂亮!!!這種弱花骨朵,齊國皇室怎麼放心一個人在外頭逛的?”
“沒看到后面跟著的三個?能以一當百。”耶律堯垂眸,修長的五指握又松開,確認沒傷到筋脈,“容渡、容松兩個軍副將沒聽過,昔詠總有所耳聞吧?”
哈里克下意識地繃渾:“七年前生擒西涼儲君的……昔詠?”
“嗯。”耶律堯意味不明地笑了聲,“單打獨斗,你不是對手。”
哈里克不吭聲了,過了片刻,聲線都飄忽起來:“就算有頂尖高手護送,敢這麼幾個人闖過流沙,這位昭平郡主膽子還是大啊。”
“和民間傳聞傳的……也不是很一樣。”
民間傳聞里,昭平郡主高坐神壇,百姓稱在世觀音。
如今一見,清冷疏離,但并無那種高高在上。
哈里克盯著耶律堯,喃喃道:“怪不得……”
耶律堯冷不丁打斷他:“有事說事,沒事滾。”
哈里克眼里出幾分掙扎,猶豫半天也只敢道:“到樓蘭補給點前,我們的干糧只剩四天量。北向的流沙更詭譎。你別耽擱太久。”
耶律堯“嗯”了聲,昏黃焰打在他的側臉,長睫攏下濃重影,讓人看不清他的神。
須臾,他才慢慢道:“放心,明日就走。”
*
翌日,是個艷高照的晴日。
沙漠白得耀眼,晃得人眼疼流淚。
萬佛里,平闊地帶扎起的白布營帳整齊劃一。
宣榕暗贊了聲治軍嚴謹,就收回視線。
找到昨日的佛,繼續勘繪。
流沙只消停二十日,滿打滿算,也不過十日可用,不容耽誤。
而三個侍衛愈發謹慎,寸步不離守著。
宣榕描完一卷頭戴桂冠的佛像,在逐漸繃的氛圍里失笑:”這麼張作甚?”
“……”
許是不好意思說擔心寡不敵眾。
三人陷了詭異的沉默。
“別擔心啦,他們糧草支撐不了太久的。”宣榕安道,調制著金泥,忽然想到被咬死的三只駱駝,“阿松,你去和哈里克——就是那位副將——打個商量,看看能否討到三匹馬。”
眨眨眼:“北疆都是好馬哦,京城都難得一見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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