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良方與翰林醫院之間有什麼揪扯，不關心，只關心苗良方能不能為自己所用。正如當年蕓娘救陸瞳家人，前提是陸瞳跟走一樣。今日與苗良方間，也只是一樁易而已。

銀子打不了苗良方，自然有別的可以。人活一世，無非恨。

銀箏沉默半晌，小心翼翼開口：“可是，如果苗先生不肯答應姑娘的條件，又該怎麼辦呢？”

苗良方看起來油鹽不進，杜長卿親自登門許以重利，他不為所。白日來醫館氣勢洶洶找陸瞳討說法，沒說幾句又拂袖而去。看起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，未必會答應旁人請求。

陸瞳垂眸。

“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。”過了一會兒，才道：“如果他不肯，再想別的辦法。”

路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想進翰林醫院，有苗良方幫助固然可以事半功倍，但若無苗良方，也不是寸步難行。

總有別的辦法。

銀箏點頭，沒再說什麼了。

這一夜睡得晚，後半夜盛京又開始下起小雪。第二日，陸瞳起床時，天還未全亮。

窗前紅梅一夜間開了幾枝，伶仃幾朵綴在長枝上，雪天裡越發顯得寥落。

陸瞳推開窗，看見的就是紅梅雪景，嫣然爛漫，一瞬間有些恍惚。

似乎回到多年前的落梅峰，一覺醒來，邊是試藥的空碗，從地上爬起，跌跌撞撞跑出屋子，一抬頭，漫山大雪茫茫。

後有人：“姑娘？”

陸瞳驟然回神，銀箏著眼睛站在門口：“怎麼這麼早就醒了？”

微怔片刻，像是漸漸才明白過來，這是天子腳下的盛京，不是千里之外蘇南的落梅峰上。

銀箏沒察覺陸瞳神異樣，只打了個呵欠，又了上裳，“好冷，姑娘趕進屋，冷風吹不得，著涼就壞了。”

陸瞳隨進屋，二人簡單梳洗過，銀箏燒上水，同陸瞳去開門。

冬日冷，天亮得晚，西街小販開張也開得晚一些。醫館大門開啟，對街裁鋪和鞋鋪門尚關著，天剛矇矇亮，下過雪的天邊，清晨灰濛濛的，像攏著一層白霧。

銀箏拿起掃帚，打算將門口的積雪掃一掃，才走到門邊，“啊呀”驚一聲，踉蹌著險些摔倒。

陸瞳問：“怎麼了？”

銀箏指著李子樹下：“姑娘……”

陸瞳看去。

李子樹下坐著個人，也不知在此坐了多久，渾覆上一層白雪，乍一看還以為是。他一，氈帽上雪粒簌簌落下，出那張油膩的、壑縱橫的臉。

陸瞳微怔。

那人是苗良方。

苗良方扶著樹，慢慢站起來。

不知是瘸的原因，還是因在此凍了太久，他作有些僵，蹣跚如學步稚。

沒有人開口。

許久，苗良方打了個哆嗦，向陸瞳，語氣還如昨日一般不耐煩：“你知不知道，春試很難，近三年春試過的平人醫工，加起來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那你還考？”

“還考。”

他往前走了兩步，鼻子，不自在道：“你昨日說的話，還作數嗎？”

陸瞳看著他。

苗良方仍穿著昨日那件了棉花的襖子，襟的破好像變大了一些，頭髮花白，眼眶紅紅，站在李子樹下，笨拙僵如一隻雪人。

那隻被阿城心堆好，又被太府寺卿僕婦一腳踩碎的雪人。

雪人漆黑的眼像兩顆蒙了灰塵的黑棗，偏帶了一殷切、單薄的希翼，膽怯地著。

雪停了，西街清晨寂靜，醫館牌匾正對著大門口李子樹，枝葉掩不住“仁心”二字。

陸瞳笑了笑，頷首道：“當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