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別哭了……哎呀,你一哭,我心里慌得很……”
韓淵語氣里破天荒帶了些惶急,
“你聽我說,我不是自己去找死!我沒那麼有病!皎然,我是為了救陛下……我知道你在等我,怎麼可能冒險?”
若是第二個人聽韓淵這麼說,只怕能一口啐到他臉上——戰場上單槍匹馬跑去敵人眼皮子底下撂狠話,換了上兩箭傷,淌了一馬車。這不冒險,什麼冒險?
可白皎然真的抬起頭,專注地盯著韓淵看。
“你說的是真的?”
“當然是真的!我要是自己找死,我昨天會你麼?對你做了那些事,若我不好好活著……你怎麼辦?你這樣的人,能得了?那樣你這半生就白認得我了!我豈不是真了一個負心冷的混蛋!”
“……”
“我是為了救陛下!徐浩然手里兵力不夠,要等后面援兵上來。眼看著木朗要手燒了陛下藏的茅舍,難道這時候我在后面裝孫子?我不過是想激他手,他不敢陛下,再挑起兩邊混戰,一團我們才好渾水魚……我承認,我知道有風險。可我不是自己找死……皎然,這不一樣,我是沒有辦法!我知道聽起來像是借口,可你得信我……”
“我信你。”
白皎然輕輕一聲,打斷了韓淵的辯白。他表態太干脆,反而換了韓淵有些不敢相信。
“你……真的信我?”
“我信你。你自己說了,你昨日馬車里那樣對我,今日就不會棄了我而去。這一句,是我認識的那個韓淵。”
“皎然……”
“雖然還不太清楚你怎麼辦到的,但這話我信了。”
白皎然臉上的冰霜融化了些,卻依然帶著憂慮,
“你拼著命不要,去救陛下……那陛下他,險了麼?”
“我不知道。但方才侍衛說,前方戰況不錯,我猜問題不大。若你實在不放心,我們就去前線走一遭。陛下真的險了,也好迎接圣駕。”
說著,他單手撐著床板,想要起。可兩傷口同時傳來劇痛,他一聲,差點跌落床下。
“你別!”
肩膀后面被一只手臂環住,白皎然焦急的聲音傳耳中。韓淵側過臉,白皎然眉眼近在眼前,長長的睫。
“啾”地一聲。近水樓臺,不親不是韓淵。那張白凈的臉騰地脹紅,白皎然狠狠瞪了韓淵一眼。
“干什麼?不給親?”
韓淵哼哼起來。
“我疼得厲害,親親你或許好些。若你親我,恐怕就更好些。皎然,我今夜遭了這麼大的罪,你忍心不管麼?快來親我一下,給我止止疼……”
“你,你正經些……別了!傷口又出了……”
兩人正膩歪著,門口卻傳來一陣馬蹄聲,直接闖到了醫帳中,才勒馬停下。駿馬嘶鳴里夾雜著焦急的人聲,傳遍了整個醫帳
“白大人!您在何?前線急報!十萬火急!”
白皎然與韓淵對視一眼,同時松開了對方。二人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張——十萬火急的前線消息,必是最重要的戰報。
看來,前線已經分了勝負!
但這不是他們同時提起一顆心的緣由。
那兵士顯得太過六神無主——按理說這一場該十拿九穩。為何這報信的兵士語氣這樣惶恐?
“我在這里!進來!”
白皎然一聲應答,門外兵士隨即進門。也顧不得行禮,他撲通跪在地上,
“白大人,前方戰報!我軍大勝,剿滅叛軍近萬人,繳獲戰馬數千匹,擒拿叛匪木朗等人!”
兩人同時長長松了一口氣。心放進肚子了,韓淵勉強坐直的微微一晃,單手撐在床鋪間,才算穩住子。他偏過頭看著白皎然,輕笑一聲。
“大捷的戰報,就該報得歡欣鼓舞些。最好幾里地外就敲鑼打鼓。這個徐浩然,干嘛搞得這樣張?我還以為……”
他卻不再說下去,隨意問了一句,
“既然是大捷,想必陛下也安然無恙了?”
靜待片刻,卻無人應答。韓淵撐著床鋪的手臂繃直了。他抬起頭,對上兵士慘白的臉。
“怎麼回事?說!”
“陛下他……他……他已經駕崩了!”
嗡地一聲,天旋地轉。重傷失,加之整整兩日奔波不休的后患終于涌了上來,韓淵竟然兩眼一黑,子向后倒去。
卻被一只胳膊扶住了肩膀。
“韓淵,別急。”
白皎然聲音也有些抖。這抖聲音了韓淵的耳朵,卻他心里一驚,原本有些撐不住的神竟再次振作起來——這麼大的事,總要有人善后!他若是此刻倒下了,白皎然怎麼辦?
韓淵咬住舌尖,強迫自己再次坐穩子。
“我沒事,你別急才是。”
說著,韓淵轉過頭看向白皎然。卻沒想到,那人清秀臉上失了,眼神卻很沉穩。
“你在這里休息,這件事我來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放心,我心中有數。天塌不下來——就算天塌了,我是大燕的宰相,我也不能慌。”
“天塌下來也不慌?哈,那剛才……”
一句話才吐了半句,韓淵突然住口。白皎然抬起眼皮看他,淡淡一聲,
“剛才不一樣。”
——不一樣?哪里不一樣?
——出事的人不一樣。
四目相對,韓淵心中突然亮了一道閃電——他總覺得白皎然還是過去那個白皎然,需要他保護著,引導著,甚至善意地瞞著哄著。
甚至昨天重逢后,白皎然心與從前那個天真的年相比,也好像變化不大。
——可那是因為,這是在他面前。
——也只有在他面前。
白皎然安地握了握韓淵手掌,就想而去。卻被韓淵反握住手腕,
“你去前線?”
“嗯。”
“一起。”
“你信不過我?”
“你是當朝宰相,三年時間,將大燕朝堂治理得井井有條。這份能力,我怎麼會信不過?只是我……我必須親自去看一眼。”
白皎然看著韓淵的臉——認識了這麼久,他沒見過韓淵這樣失魂落魄的神。
“好。你隨我一起來。”
……
韓淵是被人抬上馬車的。原本那個一直跟著他的侍衛還想來幫個忙,一路伺候著。白皎然卻揮揮手,他也走了。
只留下那些人帶來的被褥,用來韓淵墊在下。以免路途顛簸,傷口惡化。
路上,白皎然握住了韓淵的手。兩人的手一樣冰冷涼。
鎮定歸鎮定。若說真的毫無所,又怎麼可能?
韓淵抬頭看白皎然,沖他笑了笑。本意是安,卻笑得那麼勉強。
“韓淵,你留我在后方,是怕我以犯險后,你卻做不到當斷則斷?”
白皎然突然開口。韓淵閉上眼,笑了笑。他的皎然,三年來果然長進不。
“是啊。旁人我都舍得,你我是真不舍得。只好將你留在安全的地方藏起來,免得誤了大事。”
“說謊。”
“有什麼好說謊,是真的舍不得你。”
韓淵睜了眼,卻沒有看白皎然。那目就那麼投向車頂,視線里一片晃的影子。
“可惜現在,我實在打不起神細細說給你聽了。”
“我當然知道,你是真的舍不得我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可你說旁人你都舍得,卻是在說謊了。真出了事,你一樣舍不下旁人。”
“……”
“比如今日,你冒著那麼大風險去救陛下……只怕,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大燕的皇帝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還有杜大人,你當初也是這樣拼命地救了他。差一點,也是搭了命進去,讓自己萬劫不復。韓淵,我方才突然想明白了。你才是最心的一個。說什麼忠君還是忠國只能選一個……說什麼該斷則斷……真的事到臨頭,最不肯放棄的還是你自己。你就算搭上自己,也要去救他們的。”
“誰說我要搭上自己?”
韓淵回了一句,
“我從沒有做過搭上自己的準備。今日這只是意外。”
白皎然不說話了。他看著韓淵的手掌一點點攥拳頭,手背上蜿蜒青筋鼓出來,像是在對誰發狠。
“……真的只是意外而已。我沒想過自己會死……更沒想過冒著這麼大風險想出來的計策,居然沒有功……陛下,他竟然……”
——還能對誰發狠?他現在最痛恨的,恐怕只有他自己。
白皎然心中意蔓延。
——是啊,這樣驕傲的一個人。他用了這樣冒險的一個計策,原以為能夠將君主、朋友和大好河山全都保全下來,甚至不惜搭上自己命。
他幾乎功了——卻在最后時候,聽到功虧一簣的消息。他心里該多麼難?又多麼自責?他一定在想……若是當初我不對自己這麼自信,不一意孤行地選了這最冒險的“萬全之策”,結果會不會不同?
韓淵目茫茫地投在車廂頂上,白皎然的眼神卻一直不曾從他上挪開。兩人各懷心事,都沒有開口。
一路上,馬車如此安靜。只有車在地面滾的聲音,一直不曾停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