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齊勒！”

杜玉章才從馬背上下來，前方西蠻營地里就飛奔而來一個人。那人俊朗面龐一向是笑著的，此刻卻擰著眉，像是忍了太久煎熬。

蘇汝直沖過來。他還來不及站定，就一把將杜玉章箍在懷里，勒得杜玉章骨生疼。

“阿齊勒！你嚇死我了！那該死的寧公子，竟然將你弄丟了……若是我找到他，一定要親手宰了他！”

“你說什麼寧公子……”

“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大燕人！”蘇汝激憤不已，咬牙切齒地說，“說什麼帶你去看病，說得那麼好聽！當初我就不該將你留在山谷里，結果那山谷里竟然發了大戰，平谷關和徐家狗干上了！消息傳到平谷關外的時候，他們已經將平谷關徹底封鎖了，我們本進不去……除非將城門炸開！我從后方調集火藥本來不及……”

聽聞他當真了炸城門的念頭，杜玉章一驚。若真的這樣做，那西蠻是不是就等于與大燕宣戰了？

“你們要炸平谷關？”

“沒有。還沒來得及，就聽說那邊戰事結束了。我這邊要求派人進去，本以為徐浩然不會同意。卻不知里面哪里來的監國大人，直接放行了，倒沒有多廢話。”

蘇汝一邊說，一邊扶著杜玉章的肩膀，上上下下打量他。看他上似乎沒什麼傷，才徹底松了口氣。

“還好你沒事。不然，我真的挖地三尺也一定要將姓寧的給找出來，再將他碎尸萬段！”

“……”

說到這里，蘇汝突然發現杜玉章有些愣愣的，而且與平時不太一樣。最明顯的，就是他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委婉地推開自己，任由自己擁抱著說話。

蘇汝心中突然一熱。他看了杜玉章一眼，見他滿臉苦惱，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“咳，那個……”

“啊？”

“阿齊勒，我真的很擔心你。”

杜玉章看著眼前這個人，心里一下子涌許多畫面。他想起來，過去三年里，這個人從原本萍水相逢的一位過客，為占據他生活重要部分的至好友。蘇汝對他的照顧、幫助，乃至平日相間，一起為大燕與西蠻邊境和平與貿易忙忙碌碌的事，都被想了起來。

杜玉章心中突然一暖。他沖蘇汝一笑，

“謝謝你，讓你擔心了。”

蘇汝的反應大得嚇了杜玉章一跳。他突然屏住呼吸，怔愣地盯著杜玉章的臉，那張帶著草原男兒特征的臉上漸漸浮起些紅。

“阿齊勒，你……我……”

蘇汝結上下滾著，手臂上不自覺地加了力氣。杜玉章被他箍在懷中，彈不得。兩人膛著，杜玉章似乎能聽到對方越來越快的心跳聲。

“阿齊勒……我可不可以……今天……”

低語帶著灼熱的溫度，吐在杜玉章臉頰下。杜玉章有些怔愣，茫然抬頭看了蘇汝一眼。蘇汝似乎很張，又似乎帶了些期待——卻在這時，不遠一陣馬嘶傳來。

蘇汝突然抬頭，向四周一。這里本來就是西蠻人的宿營地，周圍許多人在喂馬、練習摔跤，忙忙碌碌的。見他抬頭，一群西蠻人著脖子往他們二人方向，就像一群傻鵪鶉。結果與他目一對，又全都齊齊低下頭去，假裝忙著手里的活。

“……”

蘇汝長眉揚起。

他當然知道，在西蠻民俗里這不算失禮——若是他當真親了下去，四周估計會發出一陣歡呼聲。而且歡呼聲越大，才越說明杜玉章他們擁戴。那些起哄與歡呼，里面都是西蠻人樸實的祝福。

但是杜玉章并不是西蠻人啊。在眾人面前這樣親昵，他會不會覺得窘迫？

蘇汝咳了一聲，又有點臉紅。從前，想擁抱杜玉章一下都不可得。他本不知道杜玉章能夠接到什麼程度……保險起見，別再讓他為難了。

畢竟，他才從險境里呢。若是自己不能好好護著他，又指誰來照顧好他？

“阿齊勒，我們走。”

“走……去哪里？”

“去湖邊。”

蘇汝一語說罷，直接拉上杜玉章就要上馬。

杜玉章下意識想要搖頭。因為與魂魄總覺得像隔著一層，他現在的反應也有些慢。但再慢，也后知后覺地察覺蘇汝態度不對了。

可聽了“湖邊”二字，他卻下意識點了點頭。

似乎在那里，他留下什麼東西。是他現在想不起來，卻務必珍重的東西。

蘇汝見他沒有拒絕，眼睛一下子亮起來。他眼睛彎彎，向杜玉章笑得熾烈又赧。

“阿齊勒，上馬！”

一邊將杜玉章拉上來，在自己前坐定。他一揚鞭子在駿馬上，如流星般嗖地奔騰而去。

后的營地里，似乎響起一片笑聲與歡呼聲。但很快被二人甩在后，聽不到了。

……

圖勒與駐守寒潭的大燕士兵口角的時候，有幾名駐軍怕沖突擴大，去平谷關報信去了。

可他們前腳才匯報了況，后腳就又見到幾名同袍——是來報知上峰，那些西蠻人見到一個莫名出現的白公子，直接撤離了。莫說是沖突，雙方連一片角都沒有沾過。

“哎呀，你們要是早來一步就好了！現在這樣，顯得我們沒事找事一樣！”

先來的士兵十分懊惱，滿以為會被呵斥一頓，然后灰溜溜回去。

他們卻沒想到，徐浩然不但沒有呵斥他們，反而將他們到了將軍府堂——據說，那里只有最高階的將領們才能去議事的。他們哪有資格踏？都是寵若驚。

更沒想到，接見他們的不是徐浩然，是兩名文。那兩人坐在上首，座位挨著。徐將軍只在側座作陪。

看徐將軍的態度，那兩個人好像職比徐將軍還大？

兵士們更張了。

他們看著穿白那個——那位長了張年臉，清秀又溫和，實在好看。他們都忍不住看了好幾眼。直到另一位員不悅地咳嗽幾聲，他們才回過神來。

“韓淵，難麼？”

白皎然偏過頭，有些憂慮，

“為何一定要親自過來？你還發著高燒……”

“寒潭出事，我怎麼能不來。涉及到那兩位，如何謹慎都不為錯。”

韓淵憔悴得厲害。他向白皎然微微點頭，指尖點在他手背上敲了敲。

“你問吧，我聽著。”

“你們說，寒附近出現了一個白公子。那些西蠻人見了他，就停手不再挑釁，而是帶著他走了？”

“稟告大人，正是如此。”

“那一片被我們的人圍著，按理說不該有人能闖進去。這樣莫名出現的一個白公子……”

白皎然有些不明所以。可一邊的韓淵眼睛瞇了起來，神態莫名復雜。他突然開口，

“那些人有沒有說什麼？比如稱呼那個白公子……”

“有的，有的！”

韓淵這樣一提，那幾個人立刻反應了過來，

“那個白公子好像就是他們挑釁的緣由，吵吵嚷嚷就是要來找他！我聽到西蠻人他什麼……杜先生的……”

啪地一聲，韓淵手中茶杯重重撂在桌上。

白皎然回頭看他。見他神不變，下顎線條卻繃了起來。

“我知道了，你們下去吧。”

徐浩然不知道他“知道”了什麼。可看兩位監國大人的臉，就知道自己不該再多加停留——那兩個這幾日總是單獨在一，也不知是在商量什麼大事。他早就習慣了。

等徐浩然連同士兵們一起消失在門口。韓淵低聲道，

“皎然，你悄悄帶人去寒潭里看看。看看杜玉章的尸還在不在。”

白皎然注意到，說到“杜玉章”三個字時，韓淵聲音里帶了一冷意。明明之前收斂二人尸時，韓淵倒好像比自己更加難過的。為什麼突然……

白皎然突然脊背一涼。他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，

“你是說，杜大人他……他……”

——畢竟三年前，親手持了那一場假死金蟬殼的人是韓淵而不是他白皎然。所以今日聽到士兵們帶來的消息，他就沒有韓淵那樣敏銳。就算同樣聽到了“杜先生”三個字，他也下意識地不會往杜玉章上聯想。

可此刻被韓淵點破，他卻覺得心驚跳。

“你是說，那名白公子就是杜大人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我只是覺得，事太過湊巧。三年前是我替他做了一場假死案，用假死的藥酒替換了鴆酒。聽說那一次陛下本來打算殉而去，喝了杯璧中剩下的一點藥酒，這才差錯識破了計謀。這一次，卻不知是不是杜玉章自己做了個局，想要再次假死逃走？”

“杜大人不該是這樣的人，他一向明磊落……他就算要走，為何不能與陛下分說清楚？”

白皎然依舊不愿相信，

“若當真如此，那陛下……豈不是白白送了命！”

韓淵抿住，神愈加難看。片刻，他嘲弄般笑了笑。

“是啊。所以事到如今，我真不知該希那個人就是他，他確實沒有死……還是該期待那人不是他，他沒有做出這種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