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外,韓淵肅立一邊。車簾子掀開,他趕低頭,連個余也不往里面瞟——車停了這麼久,陛下還不肯出來,鬼知道這兩個人在里面干什麼?
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。人生在世,不該看的就不能看,這才是大燕第一臣的保命要訣。
李廣寧走出來了,杜玉章卻沒有。韓淵瞥了皇帝陛下一眼,見他臉比方才好看多了,不但沒那麼苦大仇深,甚至還有幾分清神氣爽。再看看他襟上,似乎有過的痕跡,不像方才那麼括。
——不錯啊,老杜。平時執拗點,關鍵時刻還是很能抓住要點的。男人嘛,再怎麼生氣,也扛不住自己心之人主纏綿。先把百煉鋼先纏磨繞指,其他的事都好說……
“韓淵。”
“臣在。”
李廣寧突然開口,將韓淵從不可言說的慨里一下子拽了出來。
可李廣寧沒了下文,只是用一種人心里發的表盯著他看。
那一瞬間,韓淵還以為自己暗地編排龍床上的事兒,被陛下看出來了。但轉念一想,應該不會吧。自己表管理一向到位的,不該這麼明顯的啊?
“你和杜玉章關系不錯?”
“呃……曾經同朝為,彼此還算悉。”
“你知道朕皇宮不遠那座肅王舊宅麼?”
“回陛下,臣有所耳聞。”
那座宅子曾經屬于一位老親王,占地很大,地段極佳,是座價值連城的大宅院,而且距離陛下的行宮非常近。莫非,陛下想要將這個宅子賞給杜玉章?
這算不算千金買一笑?
韓淵還在想著,便聽到李廣寧慢悠悠說了一句,
“聽說過就好。那宅子空閑多年,韓淵,朕賞給你了。”
“?”
韓淵眼睛一下子瞪大了。給他?為什麼?如果說是表彰他當初舍生忘死救人,但他也將陛下當了敵的餌——說起來,不治他的罪就不錯了,還賞?
何況,那件事都過去十多天了。真要賞,也不該是現在啊?
“賞給臣?這……”
“怎麼,不想要?”
“不不不。臣恩涕零,無以言表!謝陛下厚,臣必將鞠躬盡瘁死而后已!”
韓淵趕狂拍馬屁,之后才弱弱來了一句,
“只是陛下,臣無功祿,不勝惶恐啊。”
“惶恐?呵。”
李廣寧斜過眼看他一眼,
“韓卿膽大包天,誰的舌頭都敢嚼。朕可沒看出你哪里惶恐。”
“……”
韓淵臉頓時有點難看了。聰明如他,哪里聽不出李廣寧話里有話?可問題是,他背后編排的人多了去了,從皇帝到太后就沒有他不敢說的人。這一時,還真不知李廣寧是在說哪一樁。
“行了,別想了。”
李廣寧卻顯得心大好,拍了拍他肩膀,
“韓卿不必惶恐。朕又沒說要割了你的舌頭。話呢,你該說就說——說得好了,日后朕還有賞!記住了沒有?”
說罷,他心很好地走進和談會場去了。留下韓淵琢磨片刻,不住偏頭向馬車里過去。
——杜玉章……是不是跟陛下談說濃之時,順就把老子給賣了啊?
——要不然,陛下怎麼突然發瘋呢?不行,等會得去問問他!這人也真是的,背后編排上峰,難道不是場上結損友的先決條件?轉頭你就去上峰那里告,還能不能愉快相了!
……
接下來就是和談。
李廣寧走進會場之時,蘇汝已經坐在位置上等著他了。見他進來,蘇汝眼神如刀,惡狠狠盯在李廣寧臉上。若是他眼刀真的帶刃,只怕李廣寧上能多出好幾個窟窿。
他對李廣寧的敵意,比起昨日更加赤。連大燕這邊的員都覺到了,一個個都危襟正坐,張不已。他們都為了這場談判準備了好幾個月,很怕最后關頭出了紕,那可就前功盡棄了。
可李廣寧心態,卻與昨日截然不同。看到蘇汝這麼生氣,他不但不氣,反而有些得意——你千里迢迢趕回來,有什麼用?
我們家玉章親口說的,他從認識朕那天起,就從來沒喜歡過別人!
此刻的李廣寧,頗有種萬千寵在一的正宮心態。他著脊背,帶著一臉矜持微笑,端著架子坐下了。
“蘇主,早先的文書你也都看過了。可有什麼問題?”
“沒什麼問題。”
“那就開始吧。”
李廣寧在大燕至高無上,西蠻那邊,首領也早就不問政務,蘇汝也是權柄獨攬。兩邊一號人親自過問,哪還有什麼問題?加之前期雙方準備充分,這和談進程推進得飛快。很快,條款都定了下來,只剩下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,還需要進一步敲定。
“大概就是這些了吧。”
整整談了一個上午。
蘇汝一推桌上堆積如山的文書,向后靠在椅背上。
“西蠻這邊沒什麼異議。大燕皇帝陛下,你們呢?”
“朕還有些補充條款,需要與西蠻商議。”
李廣寧從懷中掏出一疊紙,在桌面上展開。
“這上面提到的問題雖然微末,卻也關系到集市能不能辦好,能不能推而廣之到西蠻與大燕邊境全線。所以也不可小覷。”
“你們愿意將自由貿易和談的協定,推廣到全境?”
蘇汝大吃一驚。商業貿易有利雙方百姓,對于生產技本來就不那麼發達的西蠻更是好多多。但是雙方來往多了,也容易發生子。所以他們三年來都只能在平谷關這個試驗點做貿易——就這麼個口子,已經給西蠻帶來了極大的好。
當然,也還是有麻煩和阻力的。不然,那作的徐家軍舊部,是怎麼起事的?
“我可沒說過要全線展開。”
李廣寧淡然道,
“只不過是有備無患,若能將這些問題一一解決,可以考慮再多開幾個試驗點。日后時機時,倒可考慮以點連線,擴大到全境。不過現在呢,你高興還太早了。連區區一個平谷關都管不好,還想要更多?怎麼可能呢。”
李廣寧口氣十分倨傲。蘇汝后那些西蠻人,個個臉上不忿,其中一個更是擼起袖子,就要反相譏。
蘇汝卻一抬手,阻止了他。
“大燕皇帝陛下教訓的是。事關重大,更應該穩扎穩打。卻不可冒進。”
聽到這話,李廣寧挑起眼睛,有些驚訝地看著他。
——這個蘇汝,年紀輕輕坐穩了西蠻權力的寶座。看來,不僅靠他蠻橫的武力。自己這樣挑釁,他也能夠沉得住氣……
“你所謂不可冒進,是打算怎麼辦呢?”
“大燕皇帝陛下,貿易所圖,不過是雙方互惠互利,彼此互通有無。更進一步,則是以大燕之富庶,補我西蠻之民生;以西蠻之戰馬,鞏固大燕之國防。若兩國貨互通,政務合作,則你我二國周圍再無敵手可以與你我抗衡。以前,總以為你們需要戰馬,我們需要糧食金銀,就只能去打,去搶……其實也完全可以彼此買賣,最終將四面宵小震懾在西蠻與大燕腳下。”
“……”
李廣寧挑起眼睛看了看他,一揮手,將己方員全都屏退了。只留下最親近的幾個人在后,他才輕聲開口,
“……你方才說的那些,是杜玉章告訴你的吧?”
“不錯。”
“我說呢,越聽越耳。想來你們西蠻,也出不了我玉章這樣一個戰略眼卓絕,見識高且深遠的治國良才來。”
“阿齊勒確實是治國良才。但若我不是那種虛懷若谷的君主,他也不會愿意將這些驚世駭俗之論說給我聽的。對于西蠻的未來,我與阿齊勒志同道合。”
李廣寧聽了這話,心中頓時不悅。于是他咳了一聲,將手中那疊紙向前推了推,
“他也替你寫過這麼長篇大論的稿子,好你拿來與我大燕談判用嗎?”
“……”
蘇汝一看上面的字跡,臉頓時黑了。
“這是他昨夜寫的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
李廣寧矜持地抬起下,
“這麼多容,一夜怎麼寫得完?他好幾天前就開始寫,昨晚勉強整理出了大概。不過他驚才絕艷,只是個大概也夠用了。”
這還不夠。李廣寧突然扭頭,對韓淵道,
“對了,你人送些補的湯水去,服侍玉章喝下去。本來昨夜就熬了一夜,今早他與朕在一時,又耗了太多力。他出了許多汗,這里風大,記得好生照顧他,別他染了風寒。”
“……”
韓淵心里“呵呵”。都是男人,哪個聽不懂這話外之音?
不過才拿了陛下的大手筆賞賜,韓淵自然要給幾分面子。
“是,陛下!我再吩咐他們送一床被去——杜大人春衫單薄,得蓋得暖和些,才能休息好。”
說罷,他裝模作樣地出了門。在門口看了蘇汝一眼,發現西蠻主的臉,鐵青鐵青的。
——對不住,蘇主。不是我韓淵不夠朋友,實在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程度,真的跟我們陛下沒法比。斗你沒勝算的,不如好好和談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