鬧了這一波，有人慚愧，有人驚愕，但也有人置事外。

    任燃饒有興致地看婳發飆，熱氣騰騰地輸出價值觀。

畢竟他沒對沉船價值做過判斷。

    飯堂里的氣氛有些凝滯，王逸弄明白前因后果，自己也有些赧然。

他們竟然不如一個新聞人來得客觀。

    婳瘋狂輸出后，坐回座位，一勺一勺地喝剩下的黑米粥，只是每一勺都沒幾顆米。

王逸便坐到先前程致君那個位置，微笑著看。

    婳臉上騰地燒紅一片，囁嚅道：“對不起，王隊，我失態了。

我心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不，你這是旁觀者清，你說得很好。

這事兒怪我。

老實說，其實我也有些功利心的，我這想法也影響了大家。”

    王逸句句肺腑之言，看向婳的眼神也很真誠。

他大概能猜到，婳和男友鬧矛盾心不好，這才想找個緒的泄口。

可這沒關系，說得有道理。

    婳微微一訝，王隊長也太大度了。

婳數著米粒吃，腦里飛快運轉，忽然靈機一：“王隊，我想到一個點子。

您要是不嫌棄……”    “不嫌棄，不嫌棄，”王逸笑瞇瞇地吃面，“你說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記得，金箔金工藝，會使用特制的膠水。

唐宋古法用魚鰾膠水，關中一帶用構樹津，還有很多地方，還使用豆漿黏、大蒜。”

    “對，”王逸補充道，“冰糖水也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那麼，這只金箔金碗，是用的什麼膠水呢？”    “這個，還沒有做分析。”

    “我覺得可以做一下分析，這也算是一項考古果。”

    一聽這話，大伙兒都有了勁，都目不轉睛地盯著。

    婳臉上恢復了往日神采：“在唐代，金箔金工藝已經廣為使用了，到了兩宋時期，因為黃金比較竭乏，一度下過銷金令，宋仁宗就嚴令止，用金箔來裝飾佛像。

到了元明清三朝，金箔金工藝，也主要用于建筑裝飾。

所以，金箔金碗是不多見的。

我分析得對嗎？”    雖是問句，但自信滿滿，王逸頷首：“可以這麼說，《天工開》里就有介紹，‘凡至于金，為人間華貴重，故人工箔而后施之’。”

    “一個銀胎的碗，上面了金，在河底埋了好幾百年，還能做到亮如新，大家就不好奇，它到底用了什麼膠水嗎？”婳被自己的思路振了，“我這兩天又查了下資料，古人喜歡在布上用大蒜，那麼皿呢？用什麼膠水，才能讓金箔合得那麼好？”    一語驚醒夢中人，王逸怔住了。

    金箔的膠是有機質，以前大家并沒關注過金箔膠的分。

倘若在這上面做文章，不失為一個好的研究方向。

很多課題，往往就是從微觀出發，邁向更深更遠。

    任燃、郭超仁都目灼灼地盯住婳，看得心里發。

王逸沒表態，他兩人神又怪異，莫不是說得不對？    婳了發燙的臉：“好吧，我說得不好，見諒見諒。”

也是，大家都是一線考古人員，一個外行在這指手畫腳，傳出去都讓人笑話。

    看生出了誤會，郭超仁忙解釋：“不是，你說得很好，對吧，師父？”    王逸點點頭：“真的是旁觀者清，我們還真沒想過這個切口，完全可以做一個金箔金膠水的研究嘛！”    “和外省的研究所合作，多找幾個樣本，”郭超仁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說，“弄清膠水的分，說不定能從中窺見社會生活的一角。”

    隔壁桌的耿岳也搭了話：“文修復講究一個‘修舊如舊’，弄清楚膠水分，應該也對文修復有幫助吧？”    “沒錯，是這樣。”

王逸看看耿岳，又看看婳，“小啊，謝謝你提供的思路啊！”    婳被夸得不好意思：“王隊，您不怪我擾了大家吃飯的興致就好。”

    大伙兒異口同聲：“沒有，沒有。”

    這事就算翻篇了。

婳走出飯堂時，心也愉悅了幾分，看見程致君還在甲板上吹風，心里也了幾分。

    “你不冷啊？”心里，聲音也。

    程致君聽得心里一，卻不聲，淡淡道：“冷啊，但心更冷。

除非你抱一個。”

    婳覺得好笑，近前一步：“我今天發脾氣，我道歉。

不過，你反省過你的錯嗎？”    “反省了。

不該把弄進報社。”

    “唔，展開說說。”

    “我洗稿肯定不對，但也是利用這件事，來要挾我幫進報社。

我不應該答應，讓計得逞。”

    “倒也說不上是計，只能說有些心眼，”婳臉一肅，“你別說我小題大做，我是怕你被人拿。”

    “原來你這是在關心我，”程致君心里一暖，扯過婳摟進懷里，“我知道，我錯了，你原諒我！要不，我回頭找個理由把攆走？”    “不要公私不分。

再說了，的稿子確實不錯，你要唯才是用啊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好，聽你的。”

程致君把婳摟得更。

    甲板上空無一人，隊員們一見這摟抱的一對，都自遠離，不便攪擾。

    只有王逸、郭超仁站在不遠，小聲論議道：“和好了就好。”

    王逸拍拍郭超仁的肩膀：“那事兒就別跟婳說了，要知道了，會后悔今天發這頓火。”

    郭超仁咬咬，片刻后才點頭：“我守口如瓶。”

    其實，考古隊員們不完全是因為沉船的斷代和預期不同，而覺得灰心喪氣，更多的原因還是“經費”。

    和田野考古相比，水下考古更費事，也更費錢，因此，財政撥給考古所的經費，在審批上會極為嚴格。

    這些年下來，考古隊曾發現好幾艘不同規格的沉船，但幾乎都沒進行發掘工作，原因無他，只是因為文局覺得“價值不大”，很難向財政要到經費。

    對這一艘沉船，隊員們寄頗深，也付出了一些“沉沒本”，自然是希善始善終。

然而，從已有的證據來看，沉船大概率不是元代的。

    馬上就要全面布設探方了，在這個節骨眼上，如果得不到文局的支持，該如何是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