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逸、郭超仁表示洗耳恭聽。

    趙函數便接著說：“在我看來，‘實驗室考古’，最大的好是，可以隨時加固脆弱易損的文，封護易氧化的文，滋潤易干裂的文。

這麼一來，就能有效地減緩、避免文的異化，盡量保持文的原始狀態。”

    王逸思忖一時，小結了一下：“這是說，出土文，能馬上從考古現場，進到實驗室保護階段。”

    正因如此，實驗室考古，可被視作田野考古與水下考古的延續與補充。

    在工作之時，考古人員主打一個“隨時發現，就地研究”，當場就能用科技手段提取信息，觀察研究跡的質地、結構、工藝，甚至還能通過計算機，進行現場模擬復原、實復制。

    “沒錯，說穿了，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出土文，讓考古發掘和文保護一化。”

趙函數啜了口茶，九曲紅梅，馨香而溫暖。

    王逸想了想，面難：“有道理。

可是，我們的況……”    “什麼況？”    “實驗室考古，也就是要邊挖邊研究。

但我們前期已經提取了出水文，現在再來進行實驗室考古，是不是晚了點？”    郭超仁也作此想，便附和道：“我這是這麼想的，二師公，如果要進行‘實驗室考古’，應該在還沒提取文時就定好調子。

不然，我們前期的工作，不是白干了嗎？”    趙函數沉思片刻，笑道：“這倒不會。

別忘了，沉船本就是文。”

    王逸、郭超仁對視一眼，都點點頭。

    “再說了，作為一艘戰船，蒼山船本就有值得研究、深挖的地方。

值得研究一番。”

趙函數笑瞇瞇，口氣里充滿安之意，“前期工作不會白做，先不說別的，只說‘元青花獨孤信側帽風流人罐’，都是很重大的發現。”

    言及此，趙函數目中滿是激賞之意：“小超很不錯，這一手陶瓷無痕修復技，已經出神化了。

更值得夸的是，你還目敏銳，發現了這些碎瓷片。”

    郭超仁被夸得不好意思，撓了撓頭，想起鐘小梅先前說的話，也隨了一句：“二師公謬贊了，我還要努力。”

    “這孩子，哈哈，”趙函數突然想起一事，“對了，我記得你們當時還挖出了羯紋的青瓷盤。”

    “對！這應該是外銷瓷！”王逸回道。

    “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研究點。

蒼山船是戰船，不是商船，上面怎麼會有外銷瓷這種訂單？”    王逸笑了笑：“這個有意思，等我們去解啰！”    郭超仁了一句：“我覺得啊，考古就像是在破案，我們考古人，就是要在過程之中不斷解謎，在不可能中尋找各種可能！”    趙函數豎起大拇指：“說得好！小超有悟，又有沖勁，不愧是王所的徒！”    王逸遜然一笑：“是他自己肯鉆，我也……”    驀地，王逸一怔，剛剛趙函數說什麼來著？王所？    不對啊，以前趙函數一直他小王。

    趙函數看穿了王逸心中所想，便拍拍他手，順著往下說：“老趙我六十五了，該退下來了。

你年富力強，最適合做考古所的所長。”

    “啊，這……”王逸忙牽住趙函數的手，“趙所，我們還需要你的領導！”    王逸以后升任為考古所所長，是眾所歸，對此他自己也不意外，但沒想到，趙函數這就讓位了。

王逸毫無心理準備。

    “我這個子骨，還是適合養老，”趙函數笑呵呵，“你別說，當了一年甩手掌柜，整個人都輕松多了！”    “可是，我還很不！”    這是實心話。

就像針對“長江口四號”的發掘方案，王逸承認，前期他沒往“實驗室考古”的方向去想，這說明他還缺乏長遠眼。

    “怎麼不啦！我覺得很好！所長這個位置，非你莫屬！就不要謙虛了！”趙函數回握他手，“你要再謙虛，就罰你以后都不許來看我！”    晚飯之后，郭超仁開車送王逸回家。

    在路上，郭超仁免不了要恭喜王逸，但見他師父并無喜，郭超仁有些不理解。

    “師父，這是好事，且不說別的，至以后你有更大的行政權、話語權，能自主決定很多事。”

    郭超仁難得正經一次，但這話卻把王逸逗笑了。

    “傻孩子，你只知道權力大，那你知不知道，權力大能力大，也意味著責任大？”    萬未想到，平時看起來指揮若定的師父，竟然也有發怯的時候，郭超仁不由想開他玩笑。

    “可別這麼說，師父在我眼里，可是神一樣的存在！”    “你小子膽大了，還敢拿我尋開心！”王逸半是慍怒半是無奈。

    “不敢，不敢，開個玩笑嘛！”郭超仁轉了個話題，“不過，師父以后會不會更忙？那您的課怎麼辦？”    在大學里，王逸還兼著職，每周課雖不多，但總要去一兩次。

有時候，他有外出考古的任務，也會提前錄課教授學生。

    “實在沒辦法的話，就只能退下來了。”

王逸嘆了口氣，人生中總是充滿憾。

    這些年來，無論是祁北川主事，還是趙函數主事，王逸都過得很舒坦。

    因為，團隊里有主心骨，他只需要聽令即可。

他自認為不是做行政的料，他單純只是喜歡潛水，喜歡考古，喜歡教學。

    然而，因為資歷太深，論資排輩下來，居然把他從主任提到了副所長的位置。

現如今，又要再升一級，直接登頂了！    這以后，再沒人是他的主心骨，反過來，整個團隊都以他為主心骨，都仰賴于他。

力陡然增大了！    不過，既當此職，便要擔起責任，做好團隊的領路人。

    深吸一口氣，王逸暗下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