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廊裏。

    “怎麽樣？沒吃虧吧？”周東北有些自責，看到小地主那張臉，就知道自己過去晚了。

    盛夏襟了襟鼻子，鼻梁上出現了三道俏皮的褶皺。

    “誰讓你來的這麽晚？你看看哪，指甲都撓劈了......”

    說著話，揚起了白生生的小手，果然有兩個指甲前端撕裂了，指甲隙裏都是。

    周東北憋著笑，知道從小潑辣，可沒想到會這麽猛，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是個悍婦？

    想到這兒，不由打了個寒。

    “哎，想啥呢？傻了吧唧的，”盛夏咯咯笑著，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，“我走了，劉姨肯定得罵我！”

    周東北說：“回去好好洗洗手，對了，把我們那桌的菜熱熱，都涼了！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！”

    盛夏剛走兩步，就見前麵四號單間的門開了，李春紅哭著跑了出來。

    看到兩個人以後，愣了一下，隨後低頭就跑。

    盛夏趕快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周東北無奈搖頭，哎，這虎妞，“你慢點——”

    李春紅一路跑到了後麵庫房，盛夏追過去以後，頂著門不讓進。

    “春紅姐，別哭了......”

    “春紅姐？出來吧，別再哭了！”

    “以後別搭理那個人就行了，有啥哭的呀？”

    “春紅姐？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周東北他們一直喝到了下午四點才散，要不是因為有盛夏的關係，早就被轟出去了！

    飯店門口。

    盛夏才說了幾句話，就有人出來喊，隻好先回去了。

    楊曆年蹬在三車上，拍著周東北的肩膀，“弟呀，哥真不騙你，我家就我像我爸，長的磕磣......可我五姐像我媽，賊好看，真滴，兒唬......”

    兒唬，東北話的意思就是：騙你的話，我就是你兒子！周東北哭笑不得，就沒見過這麽拉郎配的，七哥比自己大了六歲，他五姐得多大了？

    “吧，就是前些年被耽誤了......改天，改天我讓五姐做幾個拿手菜，你來家裏，咱哥們再喝......”

    大頭他們三個樂的肩膀直，憋的辛苦。

    周東北趕勸他：“快走吧，天都黑了，別幹活了，趕快回家！”

    “嗯吶，走了！”楊曆年晃晃悠悠蹬車就走。

    周東北鬆了口氣。

    大頭路過他邊，笑嘻嘻說：“真滴，五姐賊好看......”

    “滾！”

    他狂笑起來，四輛三車很快騎遠了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，路燈下染的金黃，紛紛揚揚。

    周東北又一次推著車，從市總工會門前緩緩穿行，人群中好多人連說帶笑，沒有人注意他。

    他繞到了馬路對麵，蹲在那兒點了煙。

    下班的人越來越了，門衛拿著大掃把，開始清掃院子裏的雪。

    周東北靈機一，推車穿過了馬路。

    “師傅？師傅？”他喊了起來。

    門衛是個黑臉漢子，四十多歲，抬頭看了一眼，“下班了，有事兒明天來！”

    他支好自行車車，邁步走了過去。

    “哎，怎麽回事，不是告訴你下班了嘛......”那人嚷了起來。

    周東北陪著笑，“師傅，我看你掃雪這麽辛苦，我就想問一下，你們單位為啥不把除雪的活外包出去呢？”

    “外包？”門衛直起腰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，“啥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承包給個人幹，一年固定多錢，隻要下雪，他就得負責來除雪！”周東北解釋起來，又連忙拿出煙，要給他點上。

    門衛抬手推了推，意思自己不會，隨後笑道：“小夥子，你真是異想天開！”

    周東北看著他。

    “你看看咱們整個興安市，有哪家單位會把掃雪的活包給個人幹？誰敢？錢誰給？”

    “再說了，單位職工就有除雪的義務，為啥要花這個冤枉錢？”

    說完搖了搖頭，繼續掃了起來。

    周東北歎了口氣，這個想法確實太超前了，記得應該是95年左右，興安市才開始有外包除雪的......

    “謝了，師傅！”

    他轉走出院子，推著自行車走了。

    這時，趙秋蘭出了辦公樓，走下臺階，今天穿的還是那件淺灰呢子大。

    “李師傅，還下著呢，明天再掃吧！”

    門衛師傅一臉憨笑：“趙主席下班了，單位就您每天走的最晚，辛苦了！”

    趙秋蘭笑了笑，走到自行車棚，推著自行車往出走。

    “趙主席，慢點騎！”門衛喊。

    “好嘞，謝謝！”

    趙秋蘭往南走，沒看到與相反的方向，有個影子正在風雪中漸漸遠去。

    接下來的這些天，周東北繼續每天在市裏閑逛，大街小巷，似乎每個地方都是那麽的悉，又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市裏的大百貨、二百貨、百貨商場，漸漸熱鬧起來的商業街，他都不耐其煩地去走一走、看一看。

    但更多的時間，他則是去看了湯旺河的那些河道，將軍背、河西灣、黑鍋底兒，包括紅升鄉西側的小蘭河以及東山的蘭花岸，有時在風雪中一站就是好半天。

    有時，他還會把岸邊厚厚的雪層開，摳出下麵的沙子看，一的走，一遍又一遍的看。

    冰天雪地，湯旺河很多稍淺的地方都凍實了，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。

    趕上下班時間，他依舊會去市總工會門前“路過”，又去站前和楊曆年他們喝過幾次酒。

    隻不過無論楊曆年怎麽邀請他去家裏，他都沒敢去。

    隔個三兩天，避開周末，他會去看看爺爺，陪他聊會兒天，劈柴、拎水，又去二煤建買了半噸煤。

    爺爺的收音機壞了，修了幾次也不行，噝噝啦啦的聽不清聲音。

    他跑到商業局旁的第一供銷社，花了98塊錢，買了臺上海牌七管兩波段的半導收音機。

    爺爺特別高興，不過吃飯時還是把他狠狠數落了一遍，罵他花錢。

    他笑嗬嗬聽著，也不強。

    老人是從艱苦日子走過來的，對怎麽過日子，怎麽花錢，有著他們的一套理論和堅持，沒必要較真！

    他很清楚，罵歸罵，可爺爺心裏是喜歡的。

    這天，老嫖和二虎前後腳到家了，把蛋放好以後，他決定帶著這倆貨去廠浴池洗澡。

    這年頭，尤其是冬天，很多人能半個月到去浴池洗一次澡就不錯了！相比之下，工人會好一些，因為大部分工廠都有浴池，懶的人也能一周去一次。

    “三張澡票！”

    周東北遞進窗口六錢，以前都是車間發澡票，這還是他第一次花錢洗澡。

    加工廠浴池便宜，一個人才兩錢，印象中南山浴池就貴多了，一人五，而且沒兩年又漲到了兩塊錢！

    其實，想不花錢也簡單，去車間找張主任要幾張澡票就行，隻是他覺得因為幾錢欠人，實在是不值得。

    “要香皂嗎？五分錢一塊！”一個人的聲音傳了出來。

    周東北想起來了，裏麵這人應該是李桂枝，就是爺爺家鄰居張嬸的外甥。

    他已經忘了這孩的模樣，於是哈下腰往裏看。

    是，麵如滿月。

    其實孩不醜，就是臉盤比較大，子圓了一些而已，如果能穿越去唐朝，敢和楊玉環爭寵。

    李桂枝也看見了他，明顯怔了一下，瞬間臉就紅起來，輕咬下，語還休......

    其實，真沒在乎周東北有沒有工作，就是喜歡他的大高個，以前他每次來洗澡，盡管很說話，都很開心。

    可家裏聽說他沒了工作以後，說什麽都不同意，二姨也怕自己吃苦，再也不提這事兒了！

    周東北說：“我們帶了，不用！”

    也不知道誰的主意，廠浴池賣的小香皂，比五分錢幣都大不了多，太貴了！

    李桂枝撕了三張澡票，手在旁邊紙箱裏抓了幾塊小香皂，連同三把小鎖頭一起遞了出去。

    周東北接到手就愣了一下，再往裏看，人家低著頭已經不再看自己了。

    “謝謝！”他隻好道了聲謝。

    回頭一看，見老嫖和二虎正在咬耳子。

    他抬腳就踢，笑罵：“快他媽進去得了！”

    男浴池裏，這個時間人很多，靠牆一排排鐵皮櫃是裝服的，好多木質長椅背靠背擺放著。

    幾個孩子著屁追逐打鬧，大人們喝茶的、聊天的，有人呼呼大睡，有人在訓斥孩子。

    三個人掉服，鎖進鐵皮櫃，往浴區走。

    老嫖說：“哥，最近你好像胖了點兒！”

    二虎也說：“嗯吶，排骨都看不太清楚了！”

    周東北低頭看了看，笑道：“傻吃孽睡，長點好，以前太瘦了！”

    老嫖撇撇，“你倒是胖了，看看我倆......”

    周東北大笑起來，這段時間他倆確實很辛苦，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。

    浴區裏熱氣騰騰，兩個大池子，好多人在裏麵泡著，老嫖他倆也蹦了進去。

    池子上方，是個巨大的梯形天窗，因為霧氣太大，偶爾會往下滴水，滴到上就讓人一激靈。

    看著渾濁不堪的池水，周東北實在是難以接，直接去淋浴了。

    站在淋浴頭下，他想起了小時候。

    那時候半個月才能來一次，都是爺爺給攢的澡票。

    記得有一次他們一群孩子在池子裏打鬧，不知道哪個敗家孩子在水裏拉了。

    筷子長的屎飄了上來，四周的大人紛紛咒罵著起跑出去了，二虎拿著盆，把那節大便裝了進去，倒外麵以後，一個個狗刨、仰泳、潛水......繼續玩的不亦樂乎。

    想起這些，他也是不由好笑，那時候一個個的是真虎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