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時間，著緋袍的清化知府鄭昊也在幾名隨從的簇擁下，小心翼翼的於城中而出，並被迎至燈火通明的安南營地。

    夜之後的清化城雖是一片漆黑，但街道盡頭卻不時響起啜泣聲，令人心沉重。

    相比較之下，人影綽綽的安南營地的氣氛雖是有些劍拔弩張，但卻能給予人莫大的安全，令鄭昊繃多時的心弦也不由得舒緩了許多。

    約莫半柱香的功夫，在幾名兵丁的引領下，腳步虛浮的鄭昊終是行至位於營地正中的大帳，此時早有幾位材魁梧的武將等候於此。

    "本清化知府鄭昊，不知爾等？.."

    與曆代中原王朝一樣，曾作為大明趾布政司的"安南國"也秉承了以文抑武的傳統。

    縱使今日自己險些"以殉國"，全靠周遭營地的士卒所救，但著眼前這幾名竟不知主出迎，而是傲然立於原地等候自己的武將，鄭昊心中仍是十分不滿，聲音中也夾雜著一抹訓斥。

    聽得鄭昊自報家門，立於原地的幾位武將先是對視一眼，臉上湧現了一抹耐人尋味的譏笑，隨即為首之人方才上前一步，不平不淡的說道:"本將乃宣守將武公悳..."

    嘩！

    此話一出，隨同鄭昊至此的幾名隨從頓時目瞪口呆，臉上滿是不敢置信之，就連著緋袍，一副淡然從容樣子的鄭昊也是忍不住後退幾步，一臉驚恐的盯著眼前武將。

    宣守將！

    這個四個字雖是平平無奇，但在安南國卻擁有舉足輕重的力量，尤其是對於出"鄭氏家族"的鄭昊來說，更是如雷貫耳。

    武氏家族本為後黎朝的僚世家，其領袖人武文淵於百十年前奉命出鎮宣，並迎娶當地士紳土豪之，剿滅當地土司，自稱都將，據地稱雄。

    待到權臣莫登庸廢黜後黎皇帝，自稱為帝，建立莫朝之後，於宣割據稱雄的武文淵當即表示效忠"後黎朝"，並主派兵攻打莫朝，還派遣使者向明廷求助，並得到明廷的讚賞。

    待到後黎朝重新複國之後，在此期間居功甚偉的武文淵便被授予國公，並允準在"宣"世襲罔替。

    但隨著後黎皇室逐漸衰弱，朝中權柄盡數落"鄭主"之手後，於宣世襲罔替的武氏家族也逐漸生出了擁兵自重的心思，開始對朝廷的詔令奉違。

    因為武氏家族在宣傳承多年，麾下勢力不容小覷的緣故，在"鄭主"率兵攻破莫朝國都高平府之前，安南國一度呈現四個政。

    分別是割據廣源州，在名義上與後黎朝分庭抗禮的莫氏政權；割據南方的阮主政權；實際掌控後黎朝權柄的鄭主政權以及在宣世襲罔替的武氏政權。

    但在二十餘年前，彼時的"鄭主"鄭鬆在運籌帷幄之下，使得後黎朝國力大漲，屢次擊敗莫朝軍隊，並迫武氏家族的掌權人親赴升龍府，向朝廷請罪。

    考慮到武氏家族於宣無可比擬的影響力，以及其先祖在扶持後黎朝崛起過程中所立下的功勞，鄭鬆最終寬恕了武氏家族的罪行，並允準其回到宣。

    但自此之後，武氏家族與後黎朝廷的關係愈發張，尤其敵視出鄭氏家族的員。

    鄭昊怎麽也沒有料到，今日向他施以援手的安南邊軍，竟然是歸屬於武氏家族的軍隊。

    "怎麽，鄭大人很驚訝？！"

    見到剛剛還趾高氣揚的鄭昊，頃刻間便是哆哆嗦嗦起來，自稱為武公悳的武將便是冷冷一笑，毫不留的譏諷道。

    二十餘年前，他的父親因自稱為王，被後黎朝出兵討伐，因為戰事不利，其父不得不親赴升龍府，向"鄭主"求饒。

    而他作為長子，順理章的被"鄭主"扣留在升龍府，充為人質。

    與曆史上大多質子的境遇相同，他在升龍府雖然沒有命之憂，但卻遭針對，尤其是經常到鄭氏家族子弟的淩辱。

    及至其父病故，他混在朝廷"治喪"的隊伍中，回到了宣之後，方才結束了那段不堪回首的人質經曆。

    為了對抗權勢滔天的鄭主，這些年他不止一次與曾經勢如水火的莫朝"暗通款曲"，私下多有往來。

    但隨著後黎朝的大軍功伐高平府，生擒莫朝太上皇，迫莫朝皇帝莫敬寬出逃明廷，並辭去帝號，向朝廷俯首稱臣，他也不得不將心中野心藏，不不願的蟄伏起來。

    本以為此生再難洗刷昔日所到的淩辱，卻沒有想到一向對安南政作壁上觀的明國大軍突然興兵，以戰止戈，並以所向披靡的架勢踏平嘉林城，兵峰直抵清化城。

    值此關鍵時刻，他意外收到來自升龍府的"聖旨"，竟是由傳聞中不知所蹤的鄭柞親筆書寫。

    鄭柞在"聖旨"中闡明利害，聲稱明國大軍來勢洶洶，其真實意圖絕非所謂的"以戰止戈"，而是要功伐安南全境，恢複昔日的趾布政司，他們這些人均要為亡國之臣。

    同時，鄭柞還在聖旨中允諾，倘若他能夠率兵馳援清化城，待到日後明國大軍撤退，便會將其封王，還將昔日莫朝所擁有的疆域盡數封賞於他。

    經過一番思索過後，野心的武公悳最終決定出兵。

    "下見過郡公..."

    耳畔旁響起的調侃聲將鄭昊的思緒重新拉回到現實之中，稍作猶豫之後，麵漲紅的鄭昊便是跪倒在地，在武公悳的注視下，規規矩矩的磕頭行禮。

    武氏家族雖在宣擁兵自重，但在名義上同樣是後黎朝的臣子，並被封為"郡公"，世襲罔替。

    "鄭大人居然沒有棄城而逃，倒是出乎本將的預料，這可不是鄭氏家族的作風..."

    盡管對眼前的鄭昊頗為眼生，知曉此人並非昔日淩辱自己的諸多鄭氏子弟當中的一員，但武公悳仍是落井下石的嘲諷。

    但他卻不清楚，若非升龍府有書信至，聲稱不日便將有援軍趕到，眼前的鄭昊早已棄城而逃。

    "下.."

    麵對眼前武將的譏諷，鄭昊心中縱有百般不忿，卻也不敢表現出來，隻得苦笑一聲。

    但未等鄭昊將話說完，便發現眼前的武公悳突然神一凜，目徑自看向遠營門，而周遭的士卒們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，好似出現了某種變故。

    近乎於下意識的，鄭昊心中便是冒出了一道不可思議的念頭。

    莫非兵襲營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