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那麼一瞬,忘了自己是要離開還是剛剛回來。
李落手想幫理一理了的發,月娘卻退了一步,很溫,但是很堅決地說,“你走吧。”
手僵在半空,李落一愣,忽地壞笑一聲,極快地踏前一步,將月娘攬住。月娘俏臉紅,抬頭吃驚地看著他,眼波瀲滟如水,是三分,是七分。李落輕輕理好月娘被風吹的發,月娘微微閉著眼睛,子僵直一不,溫熱的呼吸打在臉龐,便連站著都覺子酸麻,如果不是他的手,多半會很丟臉的癱坐在地上。
“一花一世界,一葉一菩提,虛境之大,我大約知道了些,重逢本是微乎其微的可能,卻沒想到竟然還會遇上你,今日一別,往后怕是難再見了,無論如何,想我區區凡人,能在虛境之中留下一段記憶,與你相識一場,廝守一世,他們算起來對我不薄,分別之后,你要多多保重。”
月娘眼眶微紅,不知道是笑還是哭,癡癡看著他,終還是有一滴淚從臉上落,輕巧地滴在稻草的葉子上,一晃一晃,怎麼也不肯掉在地上。
李落手了那道淚痕,笑道:“不用哭,我走之后,這村子你替它改個名字吧。”聲音不大,語調不重,但似乎有風雷聲從天空掠過,稻田深的村子,好像有什麼不同了。站在柳樹下的老殷和沐家小姐齊齊變了臉,彼此相視一眼,皆有驚容。老殷咽了一口唾沫,駭然說道,“真沒想到,他竟然能猜到這麼多。”
沐家小姐呆了呆,忽地笑了笑,那破一笑,讓老殷差點把下掉到地上,自從林秀才自盡之后,他就沒見沐晚詞笑過。
“滿月等了那麼久的人,果然沒有辜負。”
……
松開攬著月娘的手,李落倒退三步,微笑著揮揮手,轉向村外走去,此去路遠,一別經年。
“李落!”
李落回頭,驚訝地看著那個頭一次喊著自己名字的子,月娘向他跑了過來,燕投林一般撲進了懷里,力道有些大,他站立不穩,連連后退了三四步才勉強站定,好像有霧氣從旁掠過,等他定下神來低頭一看,懷中空空如也,什麼都沒有,沒有稻田,沒有月娘,但是臂彎的余香似乎在告訴他,曾有人擁他的懷里。李落驚愕抬頭,稻田不見了,那片桃花林也不在,眼前是一片虛無和寂靜,清冷幽靜的月灑在上,沒有一暖意,反而讓他忍不住牙關輕,只有臂彎微微的暖意,幫他抵這片虛無中的苦寒冷寂。
失落、憾、傷心……諸般緒如水般涌上心頭,都沒來得及好好說一聲再見,再也不見……
回頭,臺階就在后。
李落一陣失神,他不知道月娘是用了什麼法子將自己送來這臺階前,更加不知道那溫相擁是否需得付出難以承的代價,這一別,就是永訣,往后只能在夢里相見了。
他在臺階上坐了下來,很累,不想這離別也會這般累人,不比沙場廝殺輕松幾分,而且留下的心傷更長久,也更加傷人。
了臺階,有一層浮灰,沒有人踩著臺階上去的跡象。自然有可能攀上臺階的人沒有踩第一個臺階,也許踩了第二個或者第三個,又或者這個人輕功絕頂,可以踏雪無痕。
李落看了一眼臺階的盡頭,沒有著急拾階而上,以他眼下的心境,倘若在這條狹路與黑劍白刀相逢,他一定走不過十招就會在黑劍或者白刀之下首異,不過更大的可能是黑劍白刀還沒有到,得月娘相助,自己走在了他的前面。
走了半輩子的路,著實累人,不如尋一地方停下來歇歇。不過這最后一段路還是要走的,說不得這也是他最后要走的路,路上也許還會到神,到時候還要殺神,或者被神殺,只是要到那般地步,需得先把這世上最接近所謂神明的黑劍白刀殺了,過不了這一關,這條路不走也罷。
困了,不如先睡一會兒,等來人了再醒自己。
李落躺在第一個石階上睡著了,他也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,躺著躺著就睡了。好像還做了一個夢,和一行人沿著石階而上,邊那人,像極了在天火境里扭頭告訴他,把字刻在石頭上的中年人。
有些人不喜歡等人,猶是卓城里那些權貴和王孫公子,若他們等人,便是駁了自家面,輕則懷恨在心,重則惡了,反目仇亦是常事。所以這些人時常自重份,就拿赴宴來說,約好了時辰,卻也要晚些工夫,最后一個到方能彰顯自己的份地位。與等人相較,李落該算更不喜歡被人等,便是赴宴,也極有最后一個到的時候,除非是有什麼事絆住手腳,錯過了時辰。在卓城,等人是門學問,別看那些朱紫權貴和王孫公子平日里趾高氣昂,不可一世,但也不是不會等人,其實說到底,就是看那個人值不值得等,若是值得,便是海枯石爛也等得了,譬如像晉王這樣的親王殿下就值得等,份尊貴,等得心悅誠服,更別說承啟帝,多久都得等。除了這些人,人也要等,懶起畫蛾眉,弄妝梳洗遲,人都有脾氣,沒梳妝收拾好,自然不愿意見人,不過這個等需得有度,等得太久難免傷人,而這些長袖善舞的人最善拿,拒還休,點到為止,剛巧逗弄的心難耐時便收手,如此,才不會壞了分寸。
久而久之,聽說卓城的國子監翰林院專門有人研究該如何等人,才能被等的人心里舒服的訣,且還廣為流傳。李落只是耳聞,倒是沒親眼見過,畢竟要他等的人委實不多。如今的讀書人,滅人求功名的實在太多,盯著名留青史,達顯貴,真個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圣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的讀書人越來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