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九江府，興許是近鄉更怯，站在城外的兩人久久沒有進城，而只是著城墻出神。這一路李落特地讓姑蘇小娘為兩人喬裝打扮，這一次要瞞過的人是牧天狼暗部和樞院的探子，不易，饒是姑蘇小娘行走江湖時日不短，且稱得上老江湖，樞院倒是不以為意，但是牧天狼暗部究竟是怎樣的一頭兇神惡煞，江湖上沒有人比更清楚，寧可與魔門大于市為敵，也不愿和暗部為敵，倘若與暗部惡，恐怕到時候怎麼死都不知道。所以李落讓喬裝打扮確是有些強人所難，雖不知他到底用意為何，但也只好使出全解數，好在一直到九江府前也沒有被人識破行跡，頗甚是自得，如果能騙過牧天狼暗部，天下之大，興許就沒有什麼地方是姑蘇小娘不能去的。

“大將軍，趕走吧，你可是只有一年的時日，路上咱們已經耽擱快一個月，眼瞅著就剩下不到一年，別的不說，你總得好好在家過一個年關吧。”

李落一怔，年關，細細想來，自從落冠之后，領一軍征戰天下之后，能在家中過好年關的次數屈指可數，也許該聽的話，好好陪谷梁淚和棄名樓里的人聚在一起過一個完整而平靜的年關，但是他又想到了倉央嘉禾臨行之前的那句話，過了這個年關，又能如何？不過既然已經來了，那還是需得進城去，不管怎麼說既然回來了，是走是留總該有個代。

“進城吧。”

姑蘇小娘淺淺一笑，現在的模樣是個中年男子，形消瘦，一臉苦，和大甘那些為生計奔波的人幾乎沒有分別，著實讓李落大開眼界。能喬裝另外模樣不難，但是若連雌雄都改換，這般手段的確算得上出神化，尋常人決計想不到這兩個路人竟然都是名天下的人。姑蘇小娘問過他為何定要藏行跡，李落笑而不語，并非是故作高深，在那個笑容之中看到了萬般無奈。

谷梁淚就在城中，竹溪高手幾乎都在九江府，如果留在竹溪那里，來往消息不便，所以這些日子他們都留在九江府府城之。九江府知府大人已經知道龍游淺海，這月余以來如履薄冰，別看李落不在，單單那府里隨便拉出來一個人，說不得就能摘了自己這頂烏紗帽。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，定天王不在，牧天狼還在，巡檢司還在，哪個都不是他區區一個知府能得罪的，更不消說此刻的九江府，龍蛇混雜，多高手齊聚此間，怕是自九江府建以來都沒有過這麼風云際會的時候。不過知府倒也不是很擔憂，畢竟有谷梁淚在，李落不見蹤影，就是牧天狼的定海神針，有事自然是先找，大抵上還不到自己這個小小知府出面。知州大人聽說也要來，不過據說那間院子里傳過話，無需為李落驚太多人，所以知州大人走到半道上就折回去了，只派人給他送了一封信，話不多說，只寫了一句，聽王妃的！

知府咋舌，都是廢話，他倒是想不聽，需得先問問有沒有這個膽量。

街角，離谷梁淚諸人落腳的府苑還有很遠，有一個茶棚，坐著三兩路人，天氣轉涼，喝茶的人不多，不過小販知機的換上熱湯面，還有鮮的抄手，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水，再澆上紅紅的辣椒油，的確能驅除秋的寒氣息。

姑蘇小娘殺人無算，兇名冠絕天下，但是讓李落始料未及的是竟然吃不了辣，半口湯喝下去，火燎般一條線燒了下去，差點把肺咳出來，倒是連日以來未曾有過笑意的李落浮現出澹澹笑容。勐灌了一大口清水，止住腔間的火燎，抬手蘸著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字，回。李落看著那個字，直到風干之后字跡從桌面上消失也沒有說話，將碗里的面吃完，放下碗，起往府苑的另外一個方向走去。姑蘇小娘拋下幾枚銅錢，趕上前跟上，走了兩步，皺了皺眉頭，一個箭步攔在他前，疑聲問道，“你去哪里？”

李落知道姑蘇小娘攔下他的緣故，沒有不滿，移步到街邊，免得擋了行人。低著頭，他沉默半晌，忽地抬頭和暖一笑，“你知道嗎，其實說服自己看澹生死真的不容易，我愿意經歷過那麼多事，好事壞事，便也沒什麼看不開的，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實則并非如此。”說完之后他又沉默下來，良久不語，姑蘇小娘追問道，“那是因為什麼？”

李落輕輕吐了一口氣，似笑非笑，似哭非哭，“當我說服自己可以去死一次，但是卻沒有死之后，我才清楚明白我其實沒有勇氣再去死第二次，呵呵，是不是很像一個弱的懦夫？坦然赴死，說來可歌可泣，事到臨頭卻是千難萬難，你會不會看不起我？”

姑蘇小娘一怔，有些回不過來神，反正從來沒想過要坦然赴死，于而言，是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，且要比旁人活的更好，更威風，更灑，更自在。在眼里，這些自己向往的一切李落都唾手可得，但是他卻給自己畫了一個圈，困在那個圈子里，出不來，進不去。

“我從來沒想過去死，也怕死，所以我說服不了自己坦然赴死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，我寧可別人去死，也要自己活下去。”姑蘇小娘說得斬釘截鐵，沒有毫猶豫。李落贊許一笑，這樣才好，純粹，徹，不像自己作繭自縛。

“你我就此別過，后會有期。”

姑蘇小娘口一陣起伏，深深而恨恨看著他，數息之后，轉快步離去，連一留都沒有。

生氣了，李落訝然，著很快消失的背影，心中一暖，待自己終究不同于別人的，值了。

街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，站了片刻，他又折回方才吃面的攤子，沒有要面，要了一碗面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