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璉步瑤殿時,明婳仍坐在書案前抄詩。
午后被姐姐押著抄了十遍《氓》, 兩只腕子都酸了, 一番討價還價, 姐姐答應一百遍的《氓》改二十遍,另加二十遍《白頭》。
全部抄好后送去肅王府,姐姐下次再進宮, 便給帶西市記的糖餅子和新出的話本。
“皚如山上雪,皎若云間月……”
明婳一只手托著雪腮, 一只手握筆, 寫一句, 里還跟著念一句。
歪歪斜斜,儼然是課堂上夫子最不喜的學生模樣。
裴璉一進來, 便瞧見這一幕。
“咳。”采雁試圖提醒。
明婳依舊垂著眼, 懶懶散散地念,“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……”
采雁:“咳咳!”
明婳:“今日斗酒會, 明日水頭……”
采雁:“咳咳咳!”
明婳終于抬起頭:“采雁,你著風寒了麼?”
采雁朝眼睛, 明婳微怔, 偏頭一看, 便見五連珠圓形羊角宮燈旁, 赫然站著一道修長清雅的玉影。
“殿下?”忙不迭撂下筆, 站起:“你何時來的?”
一個時辰前, 紫霄殿派人傳話,說是夜里太子會來。
明婳原以為他要來用晚膳, 等了又等,也沒見他來,心里還惦念著姐姐布置的抄寫任務,干脆不再等,自己用膳了。
沒想到他不聲不響,這個時候來了。
“剛來。”
裴璉淡淡答了句,走上前:“在做什麼?”
明婳看著桌上堆疊的紙張,訕訕道:“就隨便……練練字。”
都為人新婦了,總不好說是被姐姐摁著罰抄,那多丟人。
裴璉本是隨口一問,見這般局促,反倒往桌上堆疊的紙張掃了眼。
“卓文君的《白頭》?”
“唔,是……”
明婳點頭,見他凝目看著,還當他要問為何要抄這首詩。
正在心里斟酌著說辭,卻聽他道:“你這字,形散神也散,的確得多練練。”
明婳:“……?”
裴璉回:“怎麼,孤說的不對?”
明婳揪了揪擺,小聲咕噥:“我用心寫的時候,還是好看的。”
“所以你現下沒用心?”
裴璉眉心輕折,不解:“既是練字,若不用心,練來作甚?”
明婳一怔,想要反駁,可對著男人一本正經的臉,又不知該如何反駁。
但不喜歡他那種看笨蛋的眼神,就好像一無是般。
“我雖不擅書法,但丹青尚可。”
說著,像是佐證般,吩咐采雁:“你去拿幾幅我的畫作來。”
裴璉眉心微,雖覺沒那個必要,但想到傍晚謝明霽所托之言,也沒阻止。
反正今夜的時間已騰出來,專為陪。
采雁很快下去拿畫,裴璉站在書案旁,看到那首詩只抄到一半,抿道:“不抄完?”
明婳看他:“你都來了,我怎好再繼續做自己的事,那不就把你晾在一旁了?”
“無妨。”裴璉道:“做人做事,皆須有始有終,把這個抄完罷。”
他都這樣說了,明婳:“好吧。”
重新落座,提筆默書。
裴璉就站在側,能到他的視線落在的手上,活像是監考的夫子般。
明婳如芒在背,坐姿也不覺端正起來,一筆一劃,半點不敢松懈。
待抄到“愿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離”這句,手腕忽的被握住。
明婳一抖,回頭便見裴璉從后俯,如玉俊的臉龐近在咫尺。
呼吸陡然屏住,瞪大雙眸:“殿…殿下?”
“看字,別看孤。”
裴璉面無表,握著的手腕稍用了些力,語氣不冷不淡:“落筆要專心,腕間也稍帶些力。見字如面,行書亦可窺見一個人的心……”
他說什麼,明婳一個字都沒聽進去,滿腦子都是——
太子哥哥握我的手了!
他離得好近!
睫好長啊!上的熏香也好好聞!
心跳得好快,淡定淡定,謝明婳你爭點氣!姐姐一下午的教誨難道都忘了麼!
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直到最后一句“何用錢刀為”落于紙下,裴璉松開了手。
“你自己看看,現下是不是好些?”
明婳低頭看去,果真比自己寫的字更為清秀端正,又添幾分遒勁凌厲之意。
“太子哥哥,你好厲害啊!”仰起臉,滿眼歡喜。
這就厲害了?
裴璉面無波瀾,道:“只要你肯用心練,也能練出來。”
明婳其實不大想練,一向隨,覺著字只要丑到沒法看,就沒練的必要。
但他都這樣說了,便應道:“好吧,我以后得空就練。”
話音落下,兩人都沒再說話,書案前一時靜了下來。
好在沒一會兒,采雁便抱著一堆畫軸走來。
明婳看向采雁,采雁回了個肯定的眼神。
主仆間的默契讓明婳稍稍松口氣,打開一看,果然都是較為得意的幾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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