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老太太松開他的手，便強行撇開頭，不去看他。

枯槁般的手攥住扶手，手背綻開青筋。

裴行知靜靜看著，不語，眼睫微垂，在眼瞼投落一片弧影。

雨勢大了許多，嘚嘚推響木窗，更襯此間氣氛凝。

沉默許久，裴行知終于開口：“倘若孫兒答應仕，祖母可否將婚事由孫兒自己做主？”

裴老太太眼睛一亮，著他，有些不敢相信。

裴行知但笑不語，將在氅外的手攏掌心，慢慢暖，送回氅里蓋嚴。

裴老太太心焦，“那你到底......”

不等說完，裴行知就先一步后退，開下擺跪地，“孫兒答應過的事，決不食言，還請祖母放心在家養子，孫兒先告退。”

他朝上鄭重磕滿三個響頭，便起離去。

屋門打開，寒氣攜來泥土的氣息。

外間煙雨朦朧，雨水輕叩孟宗竹葉，涂抹出一痕濃郁的新綠，于青磚黛瓦間簌簌沉浮。

小廝跑來給他送傘，抬袖渾抹了把臉上的雨水，明明自己也打了傘，形卻匆忙狼狽。

裴行知頷首道謝，接傘撐開，走雨幕，步子不疾不徐，從容澹定，仿佛行游在水墨蜿蜒的畫卷里。

他眉目本就生得俊秀，過月門時，燈籠搖曳，在他上暈開昏黃團，雨顯出清晰的走勢，勾勒出他側臉，皙如玉，顧盼燁然，無一不讓人心馳神往。

裴老太太隔窗遠遠瞧著，自豪之余，又不由“嘶”聲，總覺得眼前這人有些不認識了，偏生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*

裴家別莊在姑蘇城郊，依半山而建，畫梁雕廡，清雅。

因山巔有清泉流經，整座山莊皆可聞得濺珠漱玉之聲，故而又名，漱玉山莊。

這趟行程因是臨時起意，顧慈原也沒指戚北落能安排得多周全，有輛能載人的馬車，能免去步行之苦，就已經知足了。

不想才短短一晚上工夫，戚北落不僅備好了馬車，還一口氣備了好幾輛。

前頭兩輛坐人，后頭跟著的幾輛則用來裝吃食被褥，甚至還有熏香澡豆。每樣都預備了好幾種，全是顧慈平時慣用的種類和氣味。

次日一早，眾人出發。

一溜馬車，華蓋朱，在路人駐足欣羨的目中，絕塵出發。陣仗弄得，比姐弟三人初來姑蘇探親還熱鬧。

換做平時，顧蘅早搖著顧慈的手臂，一通打趣，然而眼下，只默然靠坐在窗邊發呆。

小慈和蘿北一左一右圍繞，各咬一只袖角，喵喵嗚咽。

顧蘅牽了下角，它們腦袋，復又向窗外，安靜得不像。

顧慈收起書卷，挨著顧蘅坐下，充當解語花。

雨后秋正好，姐妹倆或促膝漫談，或臨窗聽鳥鳴。顧蘅似抒出心中塊壘，漸漸有了笑模樣。

后頭第二輛馬車，奚鶴卿靠窗小憩，亦是一言不發。

只是每到拐彎，他眼皮總會撐開一小道，自作主張向窗外，繞著前面那輛馬車盤旋。

“二叔，抱！”

瓔璣高舉雙臂蹦跳，沖天鬏一晃一晃。半天不見搭理，嘟起，轉向戚北落告狀。

豈料戚北落的臉，竟比奚鶴卿還難看。

今日，他特特安排兩輛載人的馬車，是為了方便自己和小姑娘獨。

眼下倒好，前頭大車被姐妹倆占去，了們的私人馬車。不僅他這東家被們攆下車，就連顧飛卿這個親弟弟也被拋棄了。

可偏偏留下了兩只貓？

他堂堂一國太子，竟還不如兩只貓？

簡直豈有此理！

戚北落的臉更黑了。

非常不愿承認，自己現在很想和蘿北換個份。

所幸這回那姓裴的不在，沒人能打擾他的好事，他還有時間風花雪月。

如此一想，他緩緩松口氣。

然這口氣，在馬車行至目的地之后，又猛地提到嗓子眼，直沖腦門。

“這別莊已許久不曾住過人，聽聞表妹和表弟要來，裴某恐諸位住得不大習慣，昨日連夜趕來，命人特地打掃了遍。”

裴行知立在大門前，含笑向眾人行禮。眼圈些些泛青，卻依舊不掩其清貴風華。

奚鶴卿本能地就要將顧蘅拉到自己后，手到一半，自嘲地笑笑，又無聲收回去。

視線掃過停在道邊的馬車，裴行知角挑起一輕蔑。

戚北落斂眉，目充滿敵意。

裴行知揚起下，正面迎上，不卑不道：“別莊里一應什都已預備妥當，每樣俱是拔尖，足可與中貢品媲，外頭本采買不到。諸位可安心住，無需再自備其他。”

赤||的挑釁！

戚北落狹長眼微瞇，緩緩勾起一邊角。

裴行知佯佯朝顧慈踱步而去，他輕巧地往旁邊一挪步，便擋住了他去路。

四目相對，火星滋滋。

顧慈夾在中間，一臉牙疼狀。

這兩人平時就算再不對付，也只是私底下暗暗較勁，怎的今日突然就把火氣搬到明面上了？且還是裴行知主挑起的？

這可一點也不像他。

“慈寶兒舟車勞頓，不想見外人。表兄若有什麼話，直接同孤說也是一樣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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