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7章王侯將相寧有種乎！

夜深沉，月殘星疏。

咸這座古樸恢弘的城市一反常態，燈火徹夜不息。

街道上時不時人喊馬嘶，沉重的腳步聲絡繹不絕，每當大軍經過的時候，地面都在微微抖。

所有人都知道，有至關重要的大事發生了。

一輛馬車從辛府駛出，經過十餘次盤查后，停駐在宜春宮門前。

「夫君，快下來。」

嬴元曼眉梢上翹，神采飛揚，彷彿心中懷著莫大的喜意，與周圍張凝重的氣氛格格不。

「夫人，天已晚，不如明早再來吧。」

辛岳姿拔，威風凜凜的甲胄在燈火下熠熠生。

然而他的語氣中卻著遲疑和為難，遲遲不肯挪腳步。

「你說什麼？」

嬴元曼橫眉豎目，不顧旁人在場破口大罵：「虧你還是將門子弟，國難當頭竟然畏敵怯戰！」

「朝中多武將爭破頭都搶不來的機緣，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，哪有你出頭臉的機會！」

「父皇當初真是瞎了眼，怎麼會讓我下嫁給你這種人！」

辛岳面苦，言又止。

平要是那麼容易，衛戍軍早就開拔出城了，還用得著固守城池、調集援軍？

務府人多勢眾，又不缺兵甲糧草。

另外陳慶這個大反賊籌劃數年，樹茂深。

我就怕……

平叛的第一仗必須贏，而且要贏得乾淨利索，酣暢淋漓。

稍有什麼差池，讓反賊佔據上風，京畿立刻人心惶惶，天下震。

辛岳是帶過兵打過仗的，知道自己幾斤幾兩。

以往鎮山夷、緝捕盜賊也就罷了，形勢如此險峻，他哪有挑大樑的勇氣。

「你到底去還是不去？」

「錯過這次機會，你再也別想出人頭地！」

「難道讓我跟你窩囊一輩子嗎？」

嬴元曼氣急敗壞地呵斥道。

「夫人你聽我說……」

辛岳剛準備解釋，嬴元曼馬上一道凌厲的眼神瞪了過來。

「跟我走。」

「你今日膽敢退半步，咱們的夫妻分也算到頭了！」

一聲無奈的嘆息聲之後，夫妻兩個吩咐侍衛通傳消息，等待片刻后攜手進重兵把守的宜春宮。

燈火通明的正殿中人影綽綽。

自扶蘇以下，蒙毅、寧騰、王翦、鄭淮等人各自布置好公案，將簽署好的公文分別下發。

嬴元曼抵達的時候，扶蘇正在筆疾書，起草安民告示。

直到現在，他也沒有完全相信陳慶起兵造反這件事。

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誤會？

或許先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？

本宮與他朝夕相數年之久，彼此知知底，心意相通。

他絕不會背棄皇家和大秦子民！

越是這樣想著，下筆的速度就越慢，直到完全停滯。

「皇姐，你怎麼來了？」

扶蘇忽然發現一道影擋在了文書上，猛地抬起頭。

「皇弟，聽聞逆賊陳慶聚眾謀反，裹挾數萬暴民向咸進發。」

「值此危急存亡之際，我夫婦二人豈能坐視不管。」

嬴元曼把邊的辛岳向前推了一把，打算遂自薦。

「皇姐，你跟著添什麼！」

「這裡沒有你的事，速速退下！」

扶蘇心煩意地擺了擺手。

嬴元曼當場愣在原地。

沒想到對方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，而且態度居然如此惡劣。

察覺到殿中吏投注過來的目，嬴元曼頓時惱怒：「造反的是陳慶，又不是我夫君辛岳。」

「同是皇家帝婿，他們兩個可截然不同！」

「我夫君出將門世家，功偉烈，他是為報效皇家而來！」

扶蘇收斂厭煩的神，耐著子說：「皇姐的盛本宮心領了。」

「時局，還皇姐以國事為重。」

「若有用的著的地方，本宮再喚爾等前來。」

辛岳本來就不想多事，手扯了扯嬴元曼的袖，示意見好就收。

「放開我！」

「皇弟，你待人未免偏頗太甚！」

「若不是你一再縱容，陳慶何至於有恃無恐，惹出今日之禍事！」

「我夫君滿懷忠烈之心，為皇家掃清叛逆，難道有錯嗎？」

「你為何要拒人於千里之外？」

嬴元曼扯著嗓子大喊大，膛劇烈起伏。

扶蘇板起面孔，沉聲道：「退下！」

嬴元曼冷哼一聲，抱著膀子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。

「放肆！」

蒙毅突然站起來怒喝一聲：「來人，把樂平公主請出殿外！」

嬴元曼猛地回過頭去：「蒙上卿，你我一個試試看！」

蒙毅冷冷發笑：「老夫奉陛下詔命，輔佐太子監國。值此危急關頭，你不遵上命干擾公務，我為何不敢你？」

「把押出去！」

在扶蘇的默認下，門外湧進一隊侍衛，不由分說抓住了嬴元曼的手臂。

「你這老賊好生可惡！」

「陳慶三番兩次欺辱你，怎不見你如此威風？」

「但凡你氣一回，哪有他坐大的機會！」

「欺善怕惡、嫉害忠良，朝政就是敗壞在你這等人手中！」

嬴元曼拚命地掙扎，轉過頭去把蒙毅罵了個狗淋頭。

辛岳忐忑不安，連連向對方作揖賠禮。

「好一個惡婦！」

「待老夫事後奏稟陛下，將你由宗正府發落。」

蒙毅氣得三神暴跳，憤恨地盯著的背影斥道。

扶蘇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假如先生與辛岳位置互易就好了。

辛岳來造反，大家都可以躺在家裡睡大覺。

天亮之後，紛自然平息，一如往常。

可惜……

扶蘇下紛的思緒，繼續坐下書寫安民告示。

蒙毅則是踱步到寧騰邊，吩咐他儘快核實城中青壯的數目。

因為近幾年咸大興土木，招募野人作務抵罪，大量外來人口湧京畿，導致原有的戶民籍冊本無法反映真實況。

大戰在即，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，毫馬虎不得。

——

篝火熊熊，木柴噼啪作響。

跳的火焰隨風搖曳，在四周的牆壁上留下怪陸離的投影。

「明早分發兵，水陸並進向城中進發。」

「信兒，打仗的事給你了。」

陳慶的語氣理所當然，像是代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。

「諾。」

「信必不負叔叔所。」

韓信鼓起勇氣欣然領命。

此時他聲名不顯，也沒在戰場上立過功勞。

但陳慶從很早之前就口口聲聲稱他為天生將星，讓韓信莫名多了幾分信心。

萬一我真的是呢？

上天賜我將帥之才，說不定就是為了報答叔叔！

「吾有一計，還眾位幫忙參詳。」

韓信起行禮后，侃侃道：「衛戍軍雖然號稱百戰銳之師，在火部隊面前卻不足為懼，唯有神槍營著實不容小覷。」

「彼輩多出自世家豪門子弟，弓馬嫻，讀兵書。且訓練多時，稔槍支。」

「大軍戰時，務須慎之又慎。」

陳慶點了點頭：「我們的人雖然有不接過火槍，但缺乏戰場經驗。臨陣對敵時，況錯綜複雜，難保不會出現混。」

「信兒，你有什麼好辦法嗎？」

韓信頷首道：「有！」

「既然火裝填的速度可能比不上對方，那乾脆不必裝填了。」

「陣型變幻容易出現混，那就以不變應萬變！」

陳慶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：「信兒，你這是要……」

韓信豎起一手指：「我們只有一槍的機會。」

「一槍，就要徹底打垮神槍營。」

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。」

李左車憂心忡忡地問：「韓將軍可是要將隊列推進至火槍營陣前，抵近齊一決勝負？」

韓信深吸了口氣：「沒錯。」

「唯有如此，才能揚長避短，以弱勝強。」

「依我今日所見，務府中不懼生死者大有人在。」

「咱們一定會獲勝的！」

陳慶擊掌讚歎：「好主意！就依你之計行事。」

李左車連忙勸道：「家主，是否太草率了？」

「戰前商議和臨陣兵是兩碼事。」

「萬一……」

韓信打斷了他的話頭：「所以我們要提前告訴持槍士兵，這回是派你們去送死的。」

「去留皆不強求，願捨生赴義者，我軍中。」

李左車眼中冒出強烈的懷疑之。

真有那麼多捨生赴義之輩嗎？

陳慶往下了手：「給我來辦。」

「兵不在多而在，有五千敢死之士，大事可。」

韓信舒了口氣。

他知道有個法子一定可行。

那就是以鉅子令驅使墨家子弟上陣。

師門大義當前，自然如臂使指，莫敢違逆。

只是不知道叔叔同樣如此打算的，看起來似乎不像。

李左車暫時按捺下心中的好奇，沉道：「還有一事。」

「我等為天道公義起事，並非尋常盜匪草寇。」

「可黔首百姓見識短淺，等府公文一發，必會視我等為仇敵。」

「民心趨向，至關重要。」

「家主……」

陳慶點點頭表示知道了：「這也給我。」

「有沒有別的了？」

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，韓信和李左車不自對視在一起。

憂外患都解決了，哪還有什麼問題。

「沒問題了就睡覺。」

「記住多安排哨崗班，小心戒備。」

陳慶打了個哈欠，搖搖晃晃地向室走去。

「家主非常人也。」

李左車笑著發出慨。

都這個時候還能睡得著覺，心絕非一般。

——

天蒙蒙亮，淡淡的薄霧瀰漫在山野之間。

匠工們昨晚基本沒怎麼睡，鳴之後就紛紛起，各自生火造飯。

忙起來的時候腦子裡還不會想那麼多，最怕的就是閑下來。

心中紛如麻，患得患失。

不知前方路在何，後又是萬丈深淵。

讓他們該如何是好？

韓信和一眾秦墨弟子大清早就去給船隻披覆鐵甲，忙得不可開。

李左車和田舟分頭協作，按照頭天的表現，把所有敢死之士全部召集到陳慶面前。

清晨的明和煦，照在一箱箱金幣上，燦爛的彩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睛。

另一邊，長條形的木箱中是嶄新的火槍以及為之配備的子彈和火藥，暗沉沉的槍似乎散發著奪人心魄的鋒芒，之膽寒。

「燕壯士，你上前來。」

陳慶拿著一支火帽槍把玩片刻，頭也不抬地吩咐道。

「侯爺，您我？」

燕長指著自己，小心翼翼地挪腳步。

陳慶把火槍隨手放在一旁，滿滿抓起兩把金幣：「拿著。」

「侯爺，燕某不能要！」

「在下一心為您效死，您豈能如此折辱我！」

燕長後退半步，大義凜然地喝道。

「讓你拿著你就拿著。」

「先收了金幣，再聽我吩咐。」

陳慶淡然自若地催促道。

燕長猶猶豫豫，出雙手合攏在一起：「侯爺您若是趕我走，這金幣馬上還給您！」

陳慶輕輕點頭：「把槍拿起來。」

燕長大喜過：「誒，好嘞！」

他一時激，雙手左右分開，金幣嘩啦啦撒落，滿地滾。

燕長看也不看，拿起火不釋手地來回挲：「這才是真傢伙！黃金也難與之媲！」

陳慶知道自己找對了人，拔高了音量說道：「朝食過後，我等水陸並進，朝城中進發。」

「皇家有一支兵名為神槍營，士卒皆出於世家豪門子弟，文武雙全，讀兵法韜略，乃國朝未來的棟樑之材。」

「我希爾等能夠擋住他們。」

燕長遲疑了一剎那，躬下拜：「燕某願為侯爺效死！」

陳慶單手攙扶起對方：「先別答應得那麼痛快，聽我說完。」

「神槍營列陣對敵之時，彈林如雨布，中者輕則皮開綻，重則立斃當場。」

「你們邊的人會一個個倒下，耳邊全是槍鳴回和慘掙扎。」

「這時候你不可理會迎面而來的彈雨，也不可憐憫負傷倒地的同袍。」

「哪怕軍陣中死的僅剩你一人，也務必聽從號令，向前！向前！再向前！」

「直到聽到扣扳機的命令為止！」

燕長怔怔地呆立當場，眼神充滿迷茫。

陳慶莞爾笑道：「燕壯士以為如何？」

「彼輩皆出自名門族，份顯赫，貴不可言。」

「你呢？」

「除了不怕死，你還有什麼？」

「難道你要畏退卻，一輩子卑賤如泥，被他們踩在腳下？」

「士人永遠是士人，刑徒永遠是刑徒，歲歲如此，代代如此，萬世更替？」

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！」

陳慶拍了拍他的肩頭：「我本可以一生榮華富貴，但見爾等艱辛悲苦，不心生惻。事到臨頭，想不到你竟然怕了。」

「罷了，就當我陳慶看錯了人。」

「金幣還我一把，剩下的留作盤纏。」

「你去吧！」

燕長這時候才回過神來：「且慢！」

「燕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！」

「侯爺您說的對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！」

「我倒要看看，槍彈之下他們高高在上的份還管不管用！」

「金幣我一分不取，命您儘管拿去！」

燕長握了火槍：「燕某退卻一步，便不是爹生娘養的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