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含仍著山月,緩緩道:“朔兒,你年紀尚,只道大唐盛世,人人安樂,其實現下朝中有相把持,外有權臣覬覦,域外戰事頻冉,中原百姓疲敝,憂患實多。”
江朔想起趙蕤曾對他論及時世,也有類似言論,若有所悟道:“請問大宗師,我能做些什麼呢?”
李含道:“韓非子說,儒以文法,俠以武犯,豪俠之士向來不為朝廷所喜,朔兒,無論愿意與否,你己投綠林,說江湖盟主是好聽的,說不好聽的就是‘盜魁’,這盜魁看似風,實則非非民,想要流芳百世甚難,臭萬年卻易,就是李使君也是毀譽參半。唯愿你將來于國能為砥柱保太平,于民能行仁義濟困厄,方為俠之大者。”
江朔鄭重叉手一拜道:“謹遵大宗師教誨,朔兒習武之初只是覺得好玩,今日方知俠者之意。”
李含捻須笑道:“老道自己退居山林,卻讓你一個年懷天下,扶危濟困,還請江主你多擔待些個。”
江朔也笑道:“大宗師你又拿我說笑。”旋即有正道:“朔兒還有一事不明,兩年前大宗師還好好的,怎地今日一見疾竟然嚴重至此了?”
李含道:“醫者不能自醫,此之謂也,老道我這是風痹之癥,痛痹行于諸骨節,發作起來由如虎咬,因此不能下地行走。”說著他除下鞋給江朔看,整個腳都浮腫不堪。
江朔問道:“我聽說風疾也是氣虛瘀,經脈不暢所致,貞先生力高深,怎地不能自醫呢?”
李含笑道:“朔兒你應該知道,真炁流都是循行經脈,十二經脈也好,奇經八脈也罷,總是在經脈諸中運行,而這痛痹之癥游走于趾骨諸節之間,并非腧,正是中炁難及之,故而淤塞不通。”
江朔想了想道:“玉訣中有不循經絡運炁之法,貞先生你要不要試試?”
李含道:“朔兒,聽你所說玉訣雖妙卻也兇險,老道倒不是怕死,只是南朝以來,茅山道觀廢弛已久,我本在嵩山、王屋修道,之所以請旨回到茅山,也是為了重振上清茅山祖庭,未竟之事尚多,且目下痛痹尚能忍,實是不愿行險。”
江朔道:“貞先生,我可只將趾間運炁的小法門教你,你卻無需學玉訣其他篇目,如此雖不能治痛痹,或能緩解一二呢?”
李含見江朔說的真摯,他這兩年又確實為風痹所苦,便答應了,江朔用雙手握住李含雙足,默運神功,李含果然覺得江朔息并不循行經脈,而是散之于骨節之間,便似搔到經年搔不到得,李含足間痛痹之立減,說不出的用。
江朔再將運功的法門對他說了,玉訣本就是《上清大真經》的總訣,與李含的功系出一,自然一點即,李含照江朔所說方法運功過,一盞茶的功夫腳背上的浮腫竟也消退了一些,李含雙足落地,站起來亦不覺十分疼痛,贊嘆道:“玉訣所載果然神妙,人道練炁必由丹田氣海涌出,循行經脈再復徊氣海,不想還有這脈間跳之法,可令百骸益!”
他又道:“不過我未學玉訣本,此法可緩解病痛,卻終不能治。”
江朔忙道:“我可將玉訣全數說與貞先生。”
李含卻道:“不可,不可,我能紓解此癥已很滿意了,人可不能貪求過甚……朔兒,有此可見玉訣的之強,老道修行半世,居然也有那麼一刻了非分之想,你要切記不可將玉訣教給別人,這茅山祖師的道藏你得了去是你的福緣,卻也不能任意外傳,以免為禍。”
江朔忙跪下磕頭道:“朔兒明白了。”
第二日渾惟明、南霽云一早來告知昨日下山的幫眾已都走了,現下諸事已備,問江朔何時出發,葛如亮夫婦和李騰空卻一起來找李含辭行的。李含問獨孤楚:“何以這麼急著走?不多將養些日子。”其時他已能下地走路無礙,但為防別人懷疑,仍是坐在四車上。
獨孤楚道:“我現在覺得子并無大礙了,我和葛郎離開習習山莊之時甚是匆忙,怕耶耶放心不下,因此想向大宗師辭別,回習習山莊去將養也是一樣的。”
李騰空卻道:“騰空想隨獨孤姐姐一起去鑒湖,一來姐姐初愈,我想伴回去有個照應,二來聽說姐姐家住鑒湖,我便想到一個故人目下也住在鑒湖,想一路去探一下老友。”
;李含笑道:“你說的是四明狂客賀季真吧?”
李騰空點頭稱是,江朔驚道:“賀監回越州了?怎地住在鑒湖?”
李騰空道:“朔兒,你有所不知,鑒湖屬于越州山,賀季真朝前本居山,去歲他因病恍惚,上疏請回鄉為道士,圣人詔令準許,并賜他鑒湖剡川一曲,賀季真將越州山五云門外自宅改為道觀,稱道士莊千秋觀,又在鑒湖邊建“一曲亭”,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。”
獨孤楚道:“不聽騰空妹子說,我也不知道,這千秋觀、一曲亭與習習山莊都在鑒湖岸邊,鑒湖廣大,兩家離得不近,卻也算得是鄰居了。”
江朔喜道:“那我也要去看賀監,將玉頂甘草黃還給他。”
渾惟明卻為難道:“去越州要向南行,我們本擬北上,卻不順路啊。”
葛如亮也道:“主還應以大事為重,昨夜已耽了一晚,再繞遠路,只怕程賊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,我還有一擔心,怕程賊去北海為禍李使君。”
江朔心道說的也是,便對李騰空道:“如此,我還是和渾二哥、南八哥北上,勞煩騰空子幫我把老馬還給賀監吧。”
葉清杳卻道:“主可是使喚人慣了,我們可不是你江湖盟的人,不用聽你的差派。”
江朔被搥了一句,張口結舌道:“這……清杳妹子,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”
湘兒卻道:“朔哥,你去求別人做什麼?平白遭人白眼,只把老馬給我,我去幫你還。”
獨孤楚與李騰空都是當世奇子,昨日一見頗為投緣,獨孤湘、葉清杳二卻頗不對路,互不說話。
大人們見孩子們拌,都覺好笑,渾惟明打諢道:“嘻嘻,兩個孩搶郎君呢。”
二卻同時呸了一聲道:“誰要搶他,好稀罕嗎?”
如此一來滿殿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,氣氛也一時輕松歡快起來。
們一行人告辭走后,江朔也不敢再做耽擱,攜渾、南二人與李含告辭后,也一起出觀下山去了。
下山到城蓋村中,見獨孤楚、李騰空一行人也在,江朔將老馬牽來給湘兒,自己要騎趙蕤的黑衛,南八早給他準備了一匹白駿馬,雖不如玉頂甘草黃神駿,卻也是中原難得一見的良馬了,江朔不肯舍棄趙夫子的驢,渾惟明卻道:“我看小葉姑娘無有坐騎,不如將黑衛給騎吧,正好和李娘子的白衛湊一對。”
江朔點頭稱是,他們一路上茅山時就曾讓葉清杳騎過黑衛,黑白兩衛腳力相若,確實適合主仆二人騎乘。
渾惟明又道:“主,我們一行北上走的是商路,主你這一道士打扮可太張揚了些,要我說主你就扮做個富家爺,我做個賬房,南八做個護院,這樣不引人注目。”
他早吩咐人準備好了,讓江朔進店去替換。不一會兒出來,換上了一白質窄袖圓領襕袍,腰里系一條黑革制嵌寶蹀躞帶,頭戴平頭小樣幞頭,腳蹬烏皮六合靴,已不是那個臟兮兮的小道士打扮,而是人品俊逸的年郎君了。
南霽云笑道:“渾二郎,你還說不要張揚,咱主這樣俊俏,怕是想不引人注目也難。”
葉清杳走過來解開江朔領口的扣子,將前襟翻開敞口,江朔奇道:“清杳妹子,這是何意?”
葉清杳道:“還真以為自己一品風流呢?穿得像個土包子,東西兩京的貴人公子可沒有穿襕袍系所有扣子的。”
江朔訕訕道:“我本是僮兒麼,哪里懂得貴人如何穿著,謝謝清杳妹子你教我。”
葉清杳啐道:“哪個要教你,我是看你沐猴而冠的樣子,實在看不過眼……”又引得眾人一陣好笑。
眾人便此說說笑笑的上路了,江朔一行要從瓜州渡過江水至江都,再走山北上,李騰空等一行卻要在曲阿登船走江南河之下杭州,出了茅山還能一起向北同行一小段路。
江朔與李騰空結伴同來之時,與葉清杳有說有笑,卻不知為何昨夜今晨一直不給自己好臉看,走在道上,他湊上去和葉清杳沒話找話的搭訕道:“清杳妹子,你是怎麼做的騰空子的婢?你也是孤兒嗎?”
江朔自己是江流兒做了李白的書僮,又見荀媼也是孤兒出,便道天下僮婢都時孤兒出,他本是隨口一問,不想卻惹惱了葉清杳,葉清杳怒道:“一個幫主千金便有爹有娘,我一個使喚丫頭便是孤兒?告訴你我出生南葉氏,我的阿耶卻也是響當當的人!”
江朔被搥了兩句,剛想解釋,葉清杳鞭鞭打驢,跑到前面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