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狗咧笑道:“聽說山主夫人當年是離家出走,才認識的我們山主?”
寧姚點頭道:“過倒懸山,先去了最近的南婆娑洲,游歷過中土神洲和北俱蘆洲,再去的寶瓶洲,進了驪珠天。”
指了指那幅長卷,笑道:“看久了,自然而然就會比較好奇浩然那邊的風土人,小時候盯著畫卷上邊的景致變幻,月相盈缺,腦海里總會蹦出四個字,‘怎麼可能’。認識疊嶂他們之后,經常來這邊一起看風景。”
謝狗小心翼翼問道:“在那小鎮門口,一個在門外,一個在門,就跟咱們山主一見鐘啦?”
寧姚微微紅臉,含糊其辭一句,“當年他瘦瘦黑黑,誰會看第二眼。”
謝狗不愧是狗膽包天,不依不饒追問道:“既然你們倆不是一見鐘,為何喜歡,何時喜歡,總要有個由頭吧?山主喜歡山主夫人,很好理解,土包子瞧見個漂亮姑娘、越看越挪不開眼了唄,山主夫人喜歡山主,那我可就是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了。”
小陌故意微微皺眉的表,看似在埋怨謝狗的大煞風景,實則他也好奇此事,否則早就出言阻止了。
謝狗低嗓音試探說道:“莫非真是這兒劍修所說,咱們山主人不可貌相,年時便花言巧語,伎倆多多,好怕郎纏?”
寧姚想了想,有些惱,“我缺心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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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城炊煙裊裊,街道兩旁店鋪林立,布店,賣柴米油鹽的雜貨鋪子,香燭鋪子等等,當然最多的還是大大小小的酒樓。穿開的孩子,群結隊被長輩的大嗓門喊回家吃飯。一邊看著鋪子一邊側著子,孩子的婦人。天上的紙鳶也被拽回地面,年齡相仿的年悠悠然結伴走在街上,年現學現用一句表親三千里,堂親五百年,解釋是什麼意思。笑瞇起眼,也不知道聽了沒有。
這些年,陸陸續續拉了些人進飛升城,已經有將近五十萬的常住人口。一不打仗,尤其是誰都知道不會打仗了,人的神氣也好,飛升城的氣象就會大不一樣。娶親婚嫁,生孩子,了頭等大事,隨之也就有了很多新鮮的風俗習慣。
當年開門,接納扶搖洲和俱蘆洲逃難的流民,對于一座疆域廣袤的五彩天下而言,就是朝池塘里邊摔了兩把石子。
今天飛升城祖師堂半數員缺席,他們之所以沒有參加議事,就是開辟出了一條北方路線,走鏢,護送的,就是人。
據諜報顯示,東邊,白玉京和歲除宮、玄都觀幾個大宗門,本來早就準備接引大量凡俗境,已經打造出總數量可觀的洲渡船,只是一,便都耽擱了。
嶄新天下,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世道景,人比神仙錢值錢多了。
如今飛升城里,許多的營生,都是昔年劍氣長城絕對見不著的活計、行當。
修行之人的道心微瀾,偶爾視線所及的點綴,卻是凡俗夫子一日三餐的生計。
飛升城開始建祠堂,編家譜,置辦年貨,元宵佳節的燈會,中元節的放焰口,冬至如大年。
陳平安揀選了一條相對僻靜的路線,瞧見個坐在家門口喝悶酒的男子,宅子不大,是個人,呦了一聲,“也沒日頭了,何劍仙還擱這兒甲魚曬蓋呢。”
名何山的中五境劍修,一聽到那悉的嗓音、悉的容,喝酒喝麻筋上了,趕忙起,長脖子,眼神游移不定,手道:“二掌柜主串門來啦?嘿,何德何能,咦,怎麼空手?”
陳平安笑瞇瞇走過去,一把勒住他的脖子,“何劍仙,有個好兒子啊,一看就是親生的,先前在北邊立碑,我一眼就認出來了,說話真好聽,也隨你,不愧跟顧見龍是一個門派的。”
想那阿良,雖非面如冠玉,卻是材魁梧,若問怎麼個高,他蹦起來得有一丈高。
再說那,天縱奇才,拳法如神,在那街上被子武夫堵住了去路,你猜怎麼著,一拳就倒!
何山拍了拍二掌柜的胳膊,笑道:“去屋子里邊坐坐,嫂子手藝不錯,就當提前吃頓宵夜?”
陳平安松開手,低聲問道:“怎麼回事,在外邊招花惹草,被嫂子抓了個正行?”
何山白眼道:“別胡說,讓嫂子聽了去,就真要疑神疑鬼了,我這相貌,二掌柜你是曉得的,當年在劍氣長城,能贏過我的,不多,就吳承霈,米繡花那麼幾個,也怪不得你嫂子這些年總是放心不下。”
陳平安坐在臺階上,何山便跟著“落座”,陳平安遞過去一壺酒,何山灌了一口,“好酒!”
其實陳平安知道何山的,他媳婦并非修士,對于何山這般的中五境劍修而言,十年彈指間,算得了什麼,哪怕再過三十年幾十年,何山還是跟今天差不多的容貌,但是婦人可以騙自己,鏡子卻不會騙人。以往劍氣長城的很多本土劍修,只要道不是劍修,都有類似的一道坎要過。
何山好奇問道:“二掌柜,你那麼多怪話,到底是從哪學來的?”
何山了下,說道:“天賦異稟,自學才?還是耳濡目染,類旁通?”
陳平安問道:“你要趕考啊?”
何山疑道:“啥意思?”
陳平安也懶得解釋,跟他閑聊幾句便告辭離開,說將那頓宵夜余著。
何山回了宅子,去了灶房那邊,婦人正在忙碌晚飯,聞著了酒氣,微微皺眉,轉頭問道:“又在外邊跟誰喝馬尿呢。”
何山笑了笑,“二掌柜趕巧路過,我說戒酒了,他非要請我喝,沒法子,只好陪著喝了點。”
婦人訝異,忍不住埋怨幾句,了手,就要往外沖,何山攔住,說道:“二掌柜早走了。”
婦人捋了捋鬢角發,嘆了口氣,“陳都到家門口了,怎麼不請他進來吃頓飯,敞開了喝一頓,我還攔著你不。咱們欠了人家多大的人,半點做人都不會的,都不說當年押注贏來的幾筆錢,讓兒子練劍一事省去好多求人的麻煩,只說武魁城那邊,就你?屁大個觀海境,能做什麼。”
何山笑道:“我在武魁城那邊,很有威的,兒子上不與你說而已,他心里還是很開心的。”
婦人白了一眼。
何山忍著笑,說道:“趕巧,二掌柜先前經過北邊,見著我們兒子,他們倆還聊上天了。這不今兒見面,二掌柜劈頭蓋臉就問我一句,到底是不是親生的,說長得不像我,還問嫂子年輕那會兒,是不是有些故事啊……你聽聽,把我氣得不行,還想我請他吃飯,沒門!”
婦人忍俊不,不知不覺,眉眼舒展開來,說道:“看來還真沒吹牛,陳跟你關系確實好,才會與你說這些混賬話。你也不是個東西,轉頭就把賣了。”
何山大笑不已。
從劍氣長城一直延續到如今的飛升城,蹲在路邊喝酒的習俗,都要歸功于那座酒鋪。
一開始是酒鋪生意實在太好,街面就那麼大,擺放桌子多了,容易擋路。酒鋪附近的幾條巷子,就要繞道走遠路,否則他們總不能在兩張酒桌之間穿梭往來。當年疊嶂找陳平安商量,覺得要麼就是再開一間酒鋪,要麼就是掙錢,等上桌的客人耐心再好,正在喝酒的人,也會覺得不自在。長久以往,有位子和沒位子的,都要喝不痛快。
二掌柜當時端著酒碗,站在門口,晃了幾晃,便隨便晃出個法子來。
流霞洲的司徒積玉,騾馬河東家的柳勖,他們率先蹲在路邊喝酒,開始說浩然天下的酒桌風氣不好,喝來喝去,都是喝境界、師門,喝姓氏、份,喝銀子,真沒啥意思。
一來二去的,哪怕酒桌有幾個空位子,他們都喜歡往路邊湊了。境界越高的本土劍修,越喜歡蹲在路邊喝酒。把長凳和位置,留給那些愣頭青,當然還有那些結伴而來的子劍修。
酒鋪打烊了,門外的桌凳,墻上的對聯還在。
陳平安掏出鑰匙開了門,背靠柜臺,看著那面墻上的無事牌。
大掌柜疊嶂久不面,代掌柜鄭大風也回了寶瓶洲,再加上飛升城事務繁多,人人分工明確,只要是劍修,幾乎手頭邊都有活干,酒鋪生意自然而然就不如當年。
況且前些年,劍修來這邊找酒喝,都像是在提前喝一壺名為“明天”的酒水。
所以顯得他們的酒量和酒品都很好。
陳平安拿著酒碗去門外桌旁坐著。
劍氣長城的劍修,是沒有道號一說的。
只有名字,境界。
好像“名字”是上輩子就決定好了的,“境界”就是這輩子走一遭的結果。
此外至多就是有個綽號。例如齊廷濟的“齊上路”,米裕的“米攔腰”。
或是某些“昵稱”、說法,例如董三更的“小董”,陳平安的二掌柜,陸芝的傾國傾城。
不斷有劍修用五花八門的理由,借口,離開家宅,或是藩屬城池,趕來這邊。
“二掌柜,又被趕出來啦?手腳了吧?無妨,那我今天就用三功力與你喝個痛快。”
“二掌柜,最近我喜歡上了一個極漂亮的好姑娘,正在攢媳婦本呢,坐莊坐起來,別耽誤我娶媳婦過門啊。”
“哎呦喂,難得,大人親自待客,我就說嘛,老子當年就不該離開飛升城,酒鋪離了我,生意就好不起來……大人,今兒喝酒,賣個面子,賒個賬。”
“姓劉的,你一個金丹境,憑啥跟我一個龍門境搶桌子,蹲路邊喝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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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這還是陳平安第一次踏足南婆娑洲陸地。
這大概也是齊廷濟最后一次參加龍象劍宗祖師堂議事。
首席供奉陸芝,首席客卿酡夫人,掌律、財庫一肩挑的邵云巖,
吳曼妍,賀秋聲,黃龍,三位同門自然而然走在一起。
劍氣十八子當中,暫時只有他們三人能夠參加祖師堂議事。
邵云巖以心聲笑道:“稀客,此次造訪宗門,是要談什麼大買賣?利潤如何?”
酡夫人小有期待,跟年輕合伙做買賣,還是省心的,穩賺不賠的金字招牌。
謝狗低下頭咧笑,好問!利潤如何?還談啥分紅吶。
陳平安神略顯尷尬,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,只好含糊一句,“稍后便知。”
寧姚前不久剛來過龍象劍宗,陸芝以心聲笑道:“我那弟子,聽說陳平安來了,就找了個蹩腳由頭,躲去懸弓福地。”
寧姚說道:“見了面,沒必要覺得尷尬。倒是我上次送給的那件金醴法袍,需要”
陸芝疑道:“這里邊有門道?”
寧姚點頭道:“有,不過沒關系,讓他解決。”
陸芝嘖嘖不已。
那撥多是私劍的上五境供奉、客卿當中,凌薰,蠻荒妖族出,玉璞境劍修,是跟著道郭渡來這邊。還有梅龕的弟子,梅澹也是蠻荒,不過他是仙人境。
他們在劍氣長城址的城頭,就已經見過當時剛剛躋十四境的寧姚。
見到陳平安,還是第一次。
不過他們更多注意力,還是在那兩位“萬”字輩的遠古道士上。
那貂帽,手持行山杖的青年,他們是妖族出,家鄉卻未必是蠻荒天下。
一起進了祖師堂,陳平安和寧姚,小陌謝狗,暫時坐在一邊。
齊廷濟今天的開場白,可謂直截了當,“諸位,對不住了,不用等到今天議事結束,從現在開始,齊廷濟已經就不是龍象劍宗的宗主了。”
“接任者,就是落魄山山主陳平安,我們劍氣長城的舊。”
“南婆娑洲龍象劍宗跟桐葉洲青萍劍宗,暫時都算作落魄山的下宗,等到以后再創建一座宗門,落魄山為祖庭,青萍劍宗抬升為上宗,龍象劍宗則是正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