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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28章 水無常勢,兵無常形
八月十三日,夜。
月雖未滿,但月皎潔,月輝照得地面明亮無比。
漳水南岸的魏軍營寨火搖曳,司馬懿裹著上好的細絨羊毯子,站在河堤高,如同立於岸邊的一截枯木。
秋意漸起,特別是到了夜裡,已是微有寒意。
司馬懿這些年夙興夜寐,經常勞過度。
若非靠著一口心氣在強撐著,恐怕早就垮下去了。
即便是寒意不重,但形越發佝僂的司馬懿卻已是承不起,不得不揪住毯子兩邊,把自己裹得厚實一些。
不遠傳來沉悶的夯土聲。
五千魏軍工兵赤足踩在冰涼的河泥里,正借著燃起的火把和月挖掘堤壩。 最新最快的小說更新;
鐵鍬與土石的聲混滔滔水聲,仿佛巨在暗磨牙。
郭淮策馬疾馳而來,戰袍沾滿泥漿,低聲稟報:
「太傅,三戶津那邊,已經準備好了。」
司馬懿點了點頭,俯抓起一把潤的河泥,緩緩地說道:
「當年武皇帝在鄴城築銅雀臺,漳水便天險,如今我亦要借這水勢阻一阻漢軍了……」
武皇帝當年為了攻下鄴城,曾決漳水淹鄴城。
如今,自己為了阻擋後面追兵,同樣也只能掘開漳水……
這時,堤下傳來低聲驚呼。
原來有人的鋤頭突然崩斷,鋤刃卡在堤壩深的櫟木樁上。
這木樁還是曹當年在鄴城周圍屯田,修築漳水堤壩時所立。;
二十名工兵用麻繩纏住木樁,號子聲著水聲節奏:「嘿——呦!」
堅固的木樁轟然傾倒時,第一濁流如黑蛇出。
「退!」
缺口噴出泥漿,早年埋設的陶製導流管被沖毀,缺口不斷地被撕裂,泥漿漸漸變了泥水……
借著月和火看到這一切,司馬懿對著郭淮吩咐道:
「去吧,點狼煙,給三戶津傳消息。」
「喏!」
隨著缺口不斷擴大,漳水噴涌而出,再加上曹早年屯田所修的水渠,漳水南岸很快就變了澤國。
天亮時,洪水已經在方圓數十里形深淺不一的泥沼——最淺也能達到馬關節。
洪水裹著上游的腐土,將漳水南岸的良田染赭。;
魏軍提前砍倒的槐樹林了天然堤壩,枝杈間掛滿逃難百姓的籮筐。
看到這景,司馬懿的角終於鬆,他指著正在泥潭中掙扎的田鼠:
「騎兵至此,便是這般模樣。馮賊啊馮賊,我倒看看,你怎麼過來追我?」
抬頭看向東面的鄴城,司馬懿的眸中跳著冷:
「昔年武皇帝攻鄴城時,曾以水代兵,今日吾就要以泥為陣。」
他忽然抬腳碾碎一隻爬的螻蛄,「傳令,把鄴城的閘口全部拉起,讓玄武池的水都引到南邊來,我要讓這泥澤一個月不干!」
張苞既然在梁期津,那鄴城那邊的漢軍不過是疑兵,不足為懼。
反正守不住鄴城,那他就要以這千里沃野為代價,把漳水南岸變了吞噬鐵騎的饕餮巨口。;
與其讓馮賊引漳水攻鄴城,還不如自己親自手。
當晨撕開漳水的霧氣,丈八蛇矛狠狠地刺漳水北岸的泥土裡。
張苞舉著遠鏡,著對岸綿延的黑褐泥沼,瞳孔驟然收。
昨日還平坦如砥的南岸,此刻竟似被巨啃噬過的腐,翻湧的泥漿里浮著半截槐樹枝,枝頭還掛著百姓逃難時落的鞋。
「司馬老賊!」
張苞面鐵青,再也忍不住地暴喝,拔劍劈向岸邊柳樹!
「畜生!」
「畜生啊!」
昨天夜裡就已經知道對岸有靜,甚至還點起了狼煙,本以為是司馬懿又要對北岸搞什麼詭計。
張苞暗中讓軍中將士要有所準備。;
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在掘堤!
他發現自己還是遠遠低估了司馬懿的下限。
「取木板試路!」
因為漳水不斷向南邊浸漫,魏軍已經主退走。
勉強涉過僅到小的漳水,來到南岸,親衛抬來木板鋪在泥上,木板卻以眼可見的速度下沉。
張苞不信邪,策馬踏上浮板,戰馬剛行三步,泥水便陷至半。
畜生驚恐嘶鳴,掙扎間掀翻了木板。
幸好張苞馬不錯,翻下馬退回安全,彎腰抓起把黑泥碎,泥漿從指滴落,他齒間迸出低吼:
「好毒的計,好狠的心!」
漳水周圍的田地有多沃,他最是清楚不過。
若不然,曹當年也不會在漳水周圍大興水利,引漳十二渠,用以屯田。;
司馬懿為了阻止追兵,居然把這些沃田地變澤國。
對方的目的很明顯,但張苞面對這種況,此時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。
「將軍!東邊有況……」
從三戶津過來的傳騎以最快的速度送來了消息:
「賊軍,賊軍在夜裡……」
傳騎話還說完,看到眼前的景,一下子被噎住:
「三戶津亦了澤國……」
張苞就這麼定定地站在那裡,沒有說話。
不用想,鄴城津也會差不多。
自己悄然帶兵返回梁期津,打了司馬懿一個措手不及,對方斷尾。
本以為是能報被設伏的一箭之仇,沒想到司馬懿連夜就立刻給自己還以。;
此刻的他,終於覺一深深的無力。
這等對手,自己的妹夫是怎麼做到把對方攆得到跑的?
一直等到午時烈日將泥沼曬出裂細紋,張苞頭上赤幘被汗浸。
他索扯下擲泥潭,再次翻上馬,不死心地想要重新嘗試。
馬蹄踏碎薄冰般的泥殼,馬迅速深陷泥潭——表層殼下仍是沼泥陷阱。
更重要的是,漳水不斷流,這澤國就很難消失。
退回北岸,張苞頹然地獨坐殘柳下,呆呆地著眼前的澤國。
從目前傳來的消息看,梁期津到鄴城津——甚至可能還要再往東——至七十多里,恐怕都已經了短時間無法行走的泥沼。
就算這個時候自己的妹夫趕來,也沒有辦法繼續南下追擊司馬懿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從容退走。;
正在思緒翻滾間,只聽得耳邊又有稟報聲:
「報!將軍,北邊有況!」
「哦?鄴城不是已經……」話未說完,張苞終於覺得不對了,幾乎就是跳將起,「北邊?北邊又是什麼況?」
「將軍,北邊傳來消息,說是遇到了我們的人。」
「我們的人?」
張苞聽到這個話,有些不太明白。
北邊的自己人,除了會是自家妹夫,還能有誰?
但如果當真是妹夫,那麼傳騎應該是說「大司馬」,而不是「我們的人」這種話。
「是趙將軍!說是趙將軍正往這邊趕來。」
「趙三千?」
「呃,正是。」;
張苞有些意外,趙二郎怎麼會從北邊過來?
他不應該是跟自己一樣,順著漳水從東北邊過來嗎?
不過張苞這個疑並沒有維持多久。
因為趙廣來得很快。
在殘將泥沼染凝般的紫紅時,趙廣和他所率的鐵騎踏著滿天的煙塵出現在張苞的眼中。
「哈哈哈!張阿兄,我來了!」
趙廣一如既往地力充沛,沒心沒肺:
「如何?可堵到了那司馬懿?」
前來迎接的張苞面一滯,深吸了一口氣,沉聲道:
「未曾。為兄無能,到了這裡,大意輕敵,被賊算計,故而竟是被那司馬懿就在眼前逃了去。」
連續兩次挫於司馬懿之手,這幾日讓張苞到了不小的打擊。;
但能坦然說出這番話,同樣也說明長不。
當然,這也是因為關張趙三家的關係向來,故而兩人說話不必太過避諱。
畢竟父輩算得上是生死之。
到了趙廣張苞這一輩,雖說這些年隨著大漢不斷收復舊地,大夥四征戰,見面比早年了,但關係並沒有變得生疏。
張苞說著,同時拉了一下馬頭,側讓開,指向南岸,臉難看:
「你且來看,司馬懿為了阻止我們追擊,甚至還把這漳水掘開了……」
趙廣聞言,放眼看去,又策馬上前幾步,舉起遠鏡,待看清不遠的況,裡不由地驚道:
「司馬懿那廝,居然這般狠毒?兄長那心狠手辣的名號,真當由他來擔才是!」
張苞再次深吸了一口氣。;
關係親是一回事,但就算親兄弟之間,有時候也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,對吧?
這趙二郎跟隨自家妹夫這麼多年,二人之濃厚,比趙大郎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這廝居然到現在還是活蹦跳,也不知道是命還是心狠手辣的馮鬼王心慈手。
這般想著,張苞一夾馬腹,跟上幾步,問道:
「對了,你怎麼會北面而來?鎮東將軍呢?還有,可曾見到大司馬?」
「哦,哦,阿……阿,那個,鎮東將軍擔心張阿兄你遇到司馬懿會吃虧,故而特意讓我加急趕來。」
趙廣小心地收好遠鏡,解釋道:
「當日居庸關一別,鎮東將軍讓我們在關休息了幾日,然後就帶著我們向著常山郡去了。」
說到這裡,趙廣臉又是變得有些眉飛舞,興致地說道:;
「到了常山郡,小弟終是知道什麼錦還鄉,怪不得那項羽寧願不要關中,也要東歸……」
「對了,張阿兄你也是回了涿郡,覺如何?」
張苞第三次深吸氣,緩緩說道:
「先說正事。這等事,可以以後再說。」
「正事?哦,是這樣的。小弟去了常山郡,所以自然是由北而來。至於鎮東將軍和大司馬,還要收編井陘的降兵,所以要過幾日才能到。」
「井陘的降兵?」這一次,張苞有些驚訝地問道,「吾觀司馬懿所率大軍,步騎不下五六萬,難道他在井陘還留守了兵力?」
「當然有,而且還不。」趙廣回答道,「守將乃是孫禮,率三萬守軍死守葦澤關。」
「若非鎮東將軍率軍從常山郡斷其後路,大司馬想要攻打下關城,恐怕還要多費不力氣。」;
張苞一聽,這才恍然:
「怪不得,我就說司馬懿的大軍都已經渡了水,為何還不見妹,嗯,大司馬的蹤影。」
然後似是想到了什麼,臉又是一變:
「司馬懿不會是自己率大軍撤退,卻對葦澤關守軍瞞了軍,以此來拖延時間吧?」
趙廣連連點頭:
「哎,張阿兄還真說對了!事後我們審問了那些降將,皆道他們不知幽州之事。」
「倒是那孫禮,得知被司馬懿拋棄了,居然還想著繼續死守關城,奈何底下那些人卻是不願意陪他一起送死。」
「兄長,哦,就是大司馬,給了他們三日的期限。到了第三日,城上的的賊人自己反倒起了訌,孫禮在兵中被人砍了首級領功……」
聽到趙廣輕描淡寫地說著這個事,張苞心裡卻是久久不能平靜。;
雖然已經領教過司馬懿狠絕,但三萬人馬,還有忠心的將軍,說棄就棄。
張苞自認做不到。
而且大漢的傳統,也不允許他這麼做。
什麼傳統?
傳統就是,先帝當年從新野攜民南渡,曹追兵近在後,卻仍然不願意先棄百姓先走一步。
君不負民,民不負君。
傳統就是,先帝盡托國事予丞相,丞相鞠躬盡瘁,病亡於北伐途中。
君不負臣,臣不負君。
還有自家妹夫,常說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,非一人之天下。
開新學,施新政,編新軍,惠及天下,大漢三興在,正是因為得到天下人的支持。
司馬懿先棄三萬將士,不顧將士死活。;
後淹漳水南岸,不顧百姓死活。
此非棄天下而何?
「只是可惜,這一次大司馬終還是差了司馬懿一著,司馬懿本就是在棄尾逃生,大司馬居然又額外給了三日期限。」
張苞嘆息。
「倒也不至於吧?」趙廣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,「我這一次趕過來,除了是鎮東將軍的囑咐,大司馬其實也給我吩咐了一番話,讓我轉告給張阿兄。」
「嗯?大司馬有話要告訴我?」
「是給我們兩個。」
「大司馬說了什麼?」
「嗯,說司馬懿跑了就跑了,如無必要,就不要再去追了,剩下的事,他自有安排。」
「他自有安排?」
若是以前,聽到這個話,張苞說不得又要惱怒一番,只道是放虎於山林。;
只是現在,張苞明白,連三娘都比自己看得深遠。
而以自己的才智,遠不能看清妹夫與司馬懿之間的爭鬥層次。
輕易開口,只會顯得自己淺薄無知。
面思索之,張苞問道:
「你的意思是說,大司馬料定我堵不住司馬懿,還是他是本就有心放走司馬懿?」
趙廣腦袋,遲疑道:
「這個我就不知道了,反正我就是個帶話的。兄長說什麼,照做就是,何須多費心思?」
我……曹!
張苞一口氣堵在心口,差點不上氣。
就這麼樣的一個傢伙,居然用三千鐵騎就名震天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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