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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5129章 唐為質

  紛紛揚揚的大雪籠罩著青海湖，雪花落湖水瞬即融化，蒸騰起一片雲煙，目蒼茫蕭索、飛鳥絕跡。

  論欽陵策騎進伏俟城，往昔俊朗的容不再，長期於與吐蕃戰爭的第一線，多次制定戰、多次親冒矢石、多次衝鋒陷陣，早已使他心俱疲，兩頰深深凹陷下去，頭髮凌一隻只跳蚤鑽來鑽去，鬍鬚虬結遮擋了大半張臉，唯有一雙深目湛然、虎虎生威。

  此次征戰極為艱苦，卻也在神層面給予了無法言說的磨礪，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劍，霸氣外、不怒自威。

  以往那個噶爾部落的後起之秀，如今已然長為可以與松贊干布乃至於整個吐蕃抗衡的天下名帥。

  城門，無以計數的族人擁堵於此，爭相目睹這位族中英雄「凱旋」，眼見論欽陵高舉手臂策騎而過，發出驚天地的歡呼。;

  城中，贊悉若、贊破、以及先行一步回來的論贊刃，都在門外列隊迎接。  

  論欽陵翻下馬，大步上前，與兄弟幾個一一擁抱、相互見禮。

  彼此之間都大力拍打著肩膀、後背，皆雙目泛淚、容不已。

  而後，相互攜手進門。

  「呼~~」

  論欽陵在論贊刃協助之下掉上甲冑、丟在一旁，轉跪坐在地氈上，抓起案幾上的酒杯將一杯青稞酒一飲而盡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，整個人仿佛重新活了過來。

  自伏俟城起兵、一路向南攻城掠地，雖然勝利不斷，卻時刻繃著神不敢有一一毫的懈怠，長時間的高使得心理充滿了負面緒，直至此刻回到伏俟城，才算將所有重擔卸下，一時間輕快無比。;

  環顧左右，清瘦憔悴的臉上浮現笑容，慨道：「終於活著回來見到兄長弟弟們了，真好啊！」

  戰場之上他悍不畏死，可又有誰真的不怕死呢？

  好死不如賴活著。

  然而兄弟幾個卻並未有太多欣喜，贊破急切道：「好什麼啊？父親與四弟落賊人之手，命懸一線、朝不保夕，趕想個辦法救回來！」

  論欽陵指了指酒杯，一旁的論贊刃趕抓起酒壺將酒杯斟滿，論欽陵再度一飲而盡，手掌抹了抹鬍鬚上沾染的酒漬，看向贊悉若。

  「兄長可有什麼章程？」

  贊悉若面淡然：「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於父親與四弟的命，而是噶爾部落到底如何抉擇？」

  幾兄弟一時默然。

  雖然擔憂父親、弟弟的安危，但大家也都清楚，在部族生死存亡面前，即便是祿東贊也微不足道。;

  必要時候，沒有誰不可犧牲。

  當然，祿東贊系噶爾部落所有威，幾乎等同於「神靈」一般的存在，若是不顧其生死，任誰下達那樣的命令都會遭到闔族上下之反對、抵制，極易造部盪、乃至於分裂。

  贊破急道：「你們什麼意思？要不顧父親與四弟的命嗎？萬萬不行！」

  論贊刃也大聲道：「別的我不管，水裡火里只需兄長一聲令下，絕不退！但若是無視父兄之命，我不答應！」

  「行了，你小點聲嚷嚷！」

  論欽陵頭疼，喝止兩個弟弟，看著贊悉若問道：「兄長有什麼想法，不妨說說看，大家一起商議。」

  贊悉若無奈道：「你瞅瞅他們兩個，就可知闔族上下是什麼態度，除去向大唐臣服，哪裡還有別的選擇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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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論欽陵點點頭：「向大唐臣服並無差錯，此前父親不也是那麼做的？只是此番咱們之所為激怒了大唐，很難繼續取信對方，若想讓對方接，可不僅僅是上說說就行了。」

  摧毀信任可在反掌之間，但想要重建信任，卻難如登天。

  就如同「破鏡難圓」一個道理。

  贊悉若道：「倒是也不是沒辦法，我自長安為質。」

  父子兄弟六人，其中一半為質，大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？

  即便此後論欽陵反悔撕毀協議、意反叛大唐，棄父兄之生死於不顧，族中上下也沒幾個人會追隨他。甚至因為祿東贊、贊悉若、悉多於皆在大唐手中，一旦噶爾部落有變，可馬上以這三人之名義派軍討伐，整個噶爾部落馬上陷分裂。

  祿東贊太老、悉多於分量不夠，那就再加一個噶爾部落的嫡長子！;

  論欽陵卻搖搖頭：「兄長為嫡長，焉能為質？況且論及治理部落之能，我不如兄長，我之長在於行軍打仗，而這正是唐人所忌憚的。」

  言中之意，在唐人眼中他的威脅顯然比贊悉若更大，分量自然也就更足……

  贊悉若無言以對。

  半晌，他緩緩說道：「如此也好……且唐人部並非鐵板一塊，無數消息都說明現在大唐國文武之爭很是激烈，房俊固然得到大唐皇帝之寵信，卻也不能說一不二，若能得到文之支持，咱們安全大增。」

  他也是讀過《孫子兵法》的，「離間計」這麼簡單自然懂得。

  當然也並非真的「離間」，只是若能好好利用大唐文武之爭，則會給噶爾部落爭取一個較好的待遇，消弭掉一些危險……

  贊破疾聲道：「這如何使得？兩位兄長乃部落基石，缺一不可，不如讓我去！」;

  論贊刃也道：「我去！」

  「快歇歇吧！」

  論欽陵笑罵道：「這是誰願意去就讓誰去的事嗎？你們兩個的分量差多了！」

  言罷，拍拍兩人肩膀，沉聲道：「去往大唐為質，看似兇險萬分、命懸一線，輒有命之憂，實則危險並不大。反倒是留下來的任務重大，你們要好好輔佐兄長，不能意氣用事。」

  贊破與論贊刃聽到「輔佐」二字，這才明白過來。

  去往大唐為質當然危險，但二兄卻不得不去。

  此戰雖然虎頭蛇尾、並未達戰略目的，但也使得論欽陵聲暴漲，有「吐蕃第一名將」之讚譽，然而一山難容二虎，隨著論欽陵之聲愈高，對於贊悉若的力就愈大。

  雖然吐蕃並無所謂的「嫡長子繼承制」，可贊悉若無論作為兄長還是噶爾部落的繼承人，多年以來都做得無可挑剔，況且此番深敵後、串聯各部，亦是居功至偉。;

  父親若在，自然一切好說。

  如今父親不在，兩位兄長勢必有一人要為部落首領……

  權力之爭，很多時候其實並不是個人之意志為決定，無論誰人為首領，另一人都會為巨大威脅。

  長此以往，更為恐怖的事說不定就會發生。

  二兄執意前往大唐為質，便是避免那種兄弟鬩牆、手足相殘的狀況發生，進而主放棄部落首領的繼承權……

  論欽陵看向贊悉若，一臉歉然道：「兄長勿怪我逃責任，實在是這一仗打得太過勞累，疲力竭、難以為繼，正好去大唐富庶之地好生將養兩年，恢復一下元氣。伏俟城這一攤子，便拜託給兄長了。」

  起離席，跪伏於地。

  贊破與論贊刃面面相覷，也趕起跪伏在一旁。;

  贊悉若穩穩噹噹的跪坐著，了兄弟們參拜，由此確立了噶爾部落領袖之份。

  並未因祿東贊敵營而有所避諱，父子兄弟之間之信任，使得如此權力接並無疑慮。

  不過，贊悉若卻面沉重，重重嘆息一聲：「你逃了責任，保全了名節，天下人皆知你是明磊落、慨然赴死之英雄，卻將這等如山重任付於我，有些過分了啊。」

  論欽陵容憔悴、鬚髮虬結，此刻笑容卻如一樣燦爛：「你是兄長，我是弟弟，兄長勞累一些，弟弟懶，這不正是理所應當嗎？」

  贊悉若不再多言，轉過，給弟弟們鄭重回禮。

  他如願以償得到權力，但與此同時，也肩負重任。

  論欽陵此去長安、甘願為質，世人皆知其謙讓之風，誇讚其心豁達，將力給他的上——若不能振興噶爾部落，使族人存活於兩國夾之中，如何對得起辭讓權位、甘心為質的論欽陵？;

  若他有負所託，不能為一個合格的領袖，則論欽陵是英雄，他則遭族人唾罵。

  既有對於兄弟謙讓權位之激，亦有被兄弟架上篝火之怨氣。

  當夜，兄弟幾個喝了一夜的酒，開懷暢談，既有對於噶爾部落如何生存、如何壯大之討論，亦有對於尚在遠方的父親、兄弟之懷念，更有往後手足分離、生死陌路之惻然，酒酣之際，淚雨漣漣。

  最終抵足而眠。

  翌日清晨，贊悉若將庫房之中所有值錢的東西收刮乾淨，全部裝上牛車，對此，論欽陵並未拒絕。此去長安為質，想要在敵人腹心之地左右逢源，怎能缺得了錢帛寶呢？

  到了下午，論欽陵帶上妻兒家眷，於伏俟城外與贊悉若道別，城外路旁，數以萬計的族人蜂擁而來，為他送行。

  論欽陵自知此生怕是再難有回歸此地的那一天，當場淚如雨下，鑽車中，由贊破與論贊刃兩人護送前往大斗拔谷。

  他的兒子弓仁則坐在車轅上，好奇的看著高大巍峨的伏俟城在後一點一點遠離，前方風景不斷變化……

  長安，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