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瀚迷迷糊糊,并未徹底醒來,只覺得難當。
恍惚間,齒瓦罐,他下意識張喝水。
帶著泥土沙礫的冷粥,就這樣猛灌腹中,好賴讓趙瀚恢復神,睜眼見一正趴在他邊。
“二哥,你醒了?”趙貞芳欣喜得笑中帶淚,迷茫的雙眼瞬間煥發彩。
“我……”趙瀚艱難說話,可只說了一個字,便覺嗓子撕裂般疼。
他想要支撐著爬起,又覺渾無力,就似鬼床一般。明明意識已經清醒,卻不能控制,連手指都沒法,好像脖子以下都不屬于自己。
漸漸的,趙瀚再次昏沉睡去。
趙貞芳自己也得很,就那樣守在哥哥邊,把剩下的稀粥吃干凈,甚至捧著瓦罐用舌頭得溜。
終于,天津城里的員,組織人手過橋收尸。
如今正值夏季,幾百尸若不置,很容易就會釀瘟疫。
負責搬運尸的,都是天津城的兵。
由于軍士逃亡嚴重,韃子又在遼東做大,萬歷末年便組建過天津新軍。
新軍為營兵制,不屬衛所系統,由中央財政撥款。不含“鎮海營”等海防部隊,天津城外就有六千多新軍,但僅過去十多年,如今逃得只剩下兩三千。
且這兩三千新軍,一個能打的都沒有,早已淪為奴仆般的存在。
另外,天津各還有幾千衛所兵,世世代代給軍將做農奴。
里里外外,附近上萬軍,竟被幾十個馬匪嚇得現在才敢過來。
“小五哥,這個還在氣兒。”
“活不了,一并拖去葬崗。”
“沒有傷,就是的,灌半碗粥還能活過來。”
“你給他粥喝啊?”
“我自己都吃不飽,哪有粥給他?”
“那你廢話作甚?”
不拘死的活的,全部搬上板車,拖去附近的荒墳地簡單掩埋。
來回好幾趟,終于來到趙家這邊。
趙貞芳撲在父親尸上,尖道:“不準我爹爹!”
一個士兵見年齡小,不可憐道:“唉,已經死了,我們給你爹下葬。”
趙貞芳搖頭說:“爹爹沒死,爹爹是睡著了。”
士兵們不再理會,轉而去搬運趙陳氏的尸。
“娘!”
趙貞芳又瘋一般撲過去,看得這些士兵連連搖頭。兩尸而已,小姑娘不讓搬走,他們也正好可以省事兒。
趙貞芳好不容易護住父母尸,又見士卒朝哥哥走去,連忙大喊:“那是我二哥!”
一個士兵嘆息:“合著是一家子,慘得很啊。”
旁邊的士卒說道:“這小哥沒死,口還在。”
之前那士兵伏趙瀚的額頭,搖頭道:“發燒得厲害,也就剩一口氣了。”
士兵們扔下趙家不管,跑去搬運其他尸。眼見著即將天黑,這是最后一趟,還剩上百尸明天再說。
夕西下,天已暮。
六歲的趙貞芳,肚子得咕咕。撐著瘦弱的小,將二哥拖到爹娘中間,然后默然守在那里等待天亮。
趙瀚是半夜被醒的,腦袋發暈,腹中,渾上下皆無力。
艱難爬起來,借著黯淡的月,依稀可見旁邊那小姑娘。似是極了,就連睡覺都蜷,一雙小手正捂著肚子。
這是小妹,趙瀚突然記起來。
不對,我是獨生子啊,哪來的什麼妹妹?
趙瀚甩了甩迷糊的腦袋,低頭查看自己的服。也不知是什麼料子做的,反正起來糙得很,而且到打著破舊補丁,這種服連馬匪都看不上。
崇禎元年,新皇登基?
趙瀚頹然坐在地上,看著古代璀璨的星空,事荒謬到讓他難以接。
他出于新中國的普通家庭,自小學習績還不錯。勉強考上重點高中,可惜沒考上重點大學,只能讀一個普通本科。
因為從小夢想當兵,在學校看到征兵橫幅,趙瀚毅然伍做了大學生兵。
在部隊爬滾打兩年,趙瀚沒有申請提干,而是退伍回校繼續讀大學。
眼見快要畢業,正琢磨是否考研,或者選擇考公務員,怎麼就跑到古代來了?
而且還是崇禎元年!
崇禎朝好像只有十七年吧,趙瀚也不是很確定,反正離明朝滅亡不遠了。
明末歷史,趙瀚知道個大概,但細節很多都已忘記。
他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,學過古代文學,學過文字學,學過古典文獻學,可惜沒有深研究過古代歷史。
實在太差勁,而且高燒未退,趙瀚迷迷糊糊又睡過去。
早晨再次被醒,趙瀚爬行翻找附近尸,但沒有收獲任何食。
這剩下的上百尸,早被翻了好幾遍,別說留下錢糧,就連稍好些的服,都被負責收尸的兵走。
可趙瀚真是極了,得雙眼通紅,腸胃痛如刀絞,生出一噬咬人的沖。
看著那些尸,趙瀚真想撲上去啃幾口。
“二哥,我……”
趙貞芳不知何時醒來,也許是的,也許是昨天到驚嚇,此刻的神非常萎靡。
趙瀚還記得昨天清醒,小姑娘曾給他喂粥。不管出于殘留的親,還是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,他也理應照顧這個妹妹,當即安道:“不怕,二哥給你找吃的。”
本就找不到吃的!
附近的樹皮早被民,就連河岸的野草都已枯黃。運河水干涸大半,出河床的泥灘,裂出掌寬的大口子。
趙瀚想要尋找昆蟲,補充一點蛋白質,可除了蚊子啥都沒有。
地面旱得鋤頭都難挖開,蚯蚓什麼的想都別想。
趙瀚撿起兩片殘破瓦罐,拉著妹妹來到道中央,試圖遇到路過的行人討飯吃。
僅站立幾分鐘,趙瀚的就明顯撐不住,輕飄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,他干脆順勢跪下去裝可憐。
趙貞芳突然提醒道:“二哥,爹說大丈夫在世,只跪天地君親師,不跪討什麼什麼食。”
“嗟來之食。”趙瀚糾正。
趙貞芳說:“對,就是嗟來之食。”
趙瀚反問:“那爹有沒有說過,大丈夫當能屈能?”
趙貞芳搖頭。
趙瀚嘆氣道:“站著是,跪著是屈。現在跪著,是為了今后還能站著。跪吧,反正也沒力氣站穩,就當咱們是跪著休息。”
兄妹倆并肩跪于道,各自手捧破瓦罐,早晨的太也漸漸升起。
大概過了兩刻鐘,城里出來一支商隊,因為運河干枯難以行船,改用騾馬馱著往北而去。
從沒有過乞討經歷的趙瀚,眼見商隊越來越近,連忙跪直了捧起手中的瓦罐。
但他一言不發,終究沒好意思開口乞討。
“滾開,別擋道!”
說話的是押貨鏢師,由于商業快速發展,天下又不怎麼太平,走鏢行業在近幾十年日漸興旺。
趙瀚依舊高舉著瓦罐,一個健壯鏢師走來,抓起他和妹妹的領,猶如拎小般扔到路邊。
趙瀚忍痛爬起,徹底放下恥心,跪地呼喊:“老爺們行行好,給點吃的吧!”
無人回應,皆視而不見,長長的商隊從他們面前過去。
不多時,又有一支隊伍,從天津城而來。卻是運河干枯,漕運斷絕,朝廷催得狠了,漕糧改由陸路進行轉運。
那些漕運軍民,穿得跟趙瀚一樣寒酸,有些干脆就只有一塊護布,在烈日下推拉著糧車往前走。
負責運糧的漕運參將,倒是顯得油水,悠哉哉騎著一匹健馬,不時拿出水囊喝上幾口解。他邊還有二百家丁,甲胄齊備,不怕小匪寇搶糧。
“二哥,我。”
趙貞芳又又,還被日頭直曬,已經有氣無力,很快陷半昏迷狀態。
天津士卒又出城收尸,趙瀚沒有攔著,目送他們把父母的尸搬走。
這個只有十歲,趙瀚艱難的將妹妹背起,嘗試幾次都累得屈膝跪下。
太了,本沒有力氣!
終于,趙瀚趴伏在地面,對趙貞芳說:“小妹,爬到二哥背上來,咱們去城里弄吃的。”
趙瀚趴在地上,小妹趴在他背上,就這樣馱著往天津爬行,猶如狼狽而行的兩條野狗。
到城里要飯,或許更順利吧。
眼下的本,不是做啥長遠計劃,而是先填飽肚子活命再說。
天津城建在三岔河口,得過了運河,才能到護城河。
二十多年前,天津發大水,南北城墻坍塌七十余丈,直到現在府都沒錢修復城池。
因為運河水枯,大量船只擱淺,漕糧和商品急需陸路轉運。因此,本沒有橋的北運河,如今搭起一座臨時木橋。府害怕流民和匪寇過河,橋上有士兵看守,還設置了拒馬等械。
趙瀚背著妹妹,好不容易爬到運河橋邊,守橋士卒一腳將其踹翻:“滾開,哪來的乞兒!”
都要快被暈了,趙瀚生不出憤怒,只扶著摔倒的小妹,出討好的笑容:“軍爺行行好,放我們過去討口飯吃吧。”
那士卒莫名笑起來,負著雙手,叉開兩:“想過橋可以,從我下鉆過去。”
趙瀚默然,眼眸通紅,雙拳握,復又松開。
突然一個軍過來,將故意刁難的士卒推開,罵罵咧咧道:“好你個魏四,欺負孩子算甚好漢?”
魏四嘿嘿笑道:“老劉,我就跟他們開個玩笑。”
老劉瞅了趙瀚兄妹一眼,吩咐說:“放人過去,是死是活,看他們自己的造化。”
趙瀚使盡全力氣站起來,憑借這個時空的殘存記憶,拱手作揖道:“敢問恩公尊姓大名,我兄妹二人若能活命,他日必定結草銜環以報。”
老劉見趙瀚禮節齊備,居然也鄭重回禮:“原來是位遭難的小相公,我劉莽,天津新軍的一個小管隊。”
“謹記恩公大名,它日有緣再會。”趙瀚非常吃力的蹲下,重新趴到地上,讓虛弱無力的小妹,伏在自己背上抓好,又像狗一樣慢慢往前爬。
劉管隊想了想,出幾枚銅錢,遞到趙瀚的面前:“拿去買些吃食。”
“謝謝恩公。”趙瀚大喜。
他又是拱手作揖,又是文縐縐說話,只想引起對方的注意而已,如今幸運的起到了一些效果。
兄妹二人慢慢爬走,魏四說道:“老劉,你掏錢作甚?這兩個小的,得都不能走路了,連進城都得爬過去,今天吃飽明天也要死。”
劉管隊目送兄妹倆過橋,嘆息說:“我家那一雙兒,也是這般大,圖個心安而已。這世道……唉!”
天津城雖然依河而建,但城墻與運河尚有一段距離。四面城墻之外,有大量非法民居,而且已經形街市。
特別是北城外,那里有北運河碼頭,商鋪林立,異常繁華,北護城河甚至變碼頭區的河。
趙瀚背著妹妹爬到城外街巷,一路聞著食的香味前進。
來到個面點攤位前,趙瀚息恢復一陣,想站起來卻又摔倒,最后只能跪坐在地上,托出那幾枚銅錢說:“吃的。”
由于西班牙的衰落,明末出現白銀危機。
白銀通貨,銅錢通貨膨脹,銅錢是越來越不值錢了。
再加上正值災荒,糧價貴得很,這幾文錢只能買到雜糧饅頭。
攤主收過銅錢,塞給趙瀚一個饅頭,表厭惡的揮手道:“走遠點吃,莫耽擱我做生意。”
“謝……謝謝。”
趙瀚勉強報以笑容,用叼著饅頭,馱著小妹轉往街角爬行。
還沒爬到街角,突然沖出幾個乞丐,搶走饅頭惡狠狠道:“在天津討飯吃,拜過碼頭沒有?這饅頭算是伙錢,今后每天上貢五文,沒錢就上貢吃的,就許你們在碼頭北街討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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