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停頭咚的一聲, 黑髮被在門板上,霎時眼底是來不及掩飾的驚愕,但嚴峫帶著菸草氣息的脣舌已經灌滿了口腔, 席捲了上顎和舌底。
這確實太突然了, 完全跟江停本來設想的背道而馳, 以至於他頭腦一片空白, 下意識手去推, 被嚴峫抓著手臂一下抵在了門背後。倉促掙扎間門板又發出了砰砰幾聲撞擊,隨即被背而悉悉索索,在充的耳鼓中聽來格外明顯。
……會被走廊上的人聽見, 他腦海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。
然後他才模模糊糊地覺到異樣,似乎本來應該是針鋒相對的, 但那個親吻卻溫、厚重又很熱, 神經令腦髓和脊椎都產生了一種細微的刺麻。
太不真實了。
眩暈得有點荒唐。
江停指甲掐進掌心裡, 開始都沒覺,刺痛被淹沒在了鋪天蓋地被親吻的熱烈裡, 過了好幾秒乃至更久的時間,他才發著抖強行出手來,把嚴峫推出去了半步。
周遭凝固般安靜,遠走廊上護士的走和說話聲約傳來,反襯得兩人的息和呼吸異常清晰。
“……”嚴峫止住腔起伏, 按著腹部刀口的位置慢慢站起, 問:“怎麼樣?”
江停拇指掐著中指側指節, 才能發出比較正常的聲調來:“什麼怎麼樣, 想讓我誇你嗎?!”
儘管他聲線竭力平, 但最後一個字音還是上揚得有點過度,連嚴峫都聽出來了。
但嚴峫沒有笑, 也沒有任何得意、不滿或其他緒波。
“我不值得你肯定?”他反問道。
——所有夾雜著試探的信任,藏著矛盾的合作,危難時毫無保留的援手,和遇險時豁出命的保護,難道這些都不值得肯定嗎?
“……我對李雨欣說的話的確是騙的。”良久後江停冷冰冰道,“黑桃K是毒梟,我是警察,不論我做什麼都談不上背叛二字。如果你的思維被一個神變態的瘋子帶著走,很快就會覺得邊所有人都可能是叛徒。”
他手抓住門把,向嚴峫略微擡起下:“你三十多歲了,冷靜點想清楚,別把自己的小命玩死。”
咣!
門打開又關,江停的腳步漸漸消失在了走廊遠。
嚴峫慢慢退後,坐在了病牀邊,十指進頭髮裡用力挲,然後突然像下定某種決心般深吸了口氣,一把拿起那個新手機打開卡。
“喂,爸。”嚴峫頓了頓說:“我在江縣出了點事,幫忙個大車過來,接我立刻回建寧。”
`
江停打開副駕駛門,鑽了進去,重重扣上安全帶。
“走吧。”
楊坐在駕駛座上,大概真是一路上心急如焚,連視若命的妝都沒來得及化好:“江哥……”
“沒事,”江停說,“那個中彈進了手室的蠢貨又不是我。”
然而楊眼底的憂慮並沒有因此減輕,相反更濃重了:“江哥,實在不行這個案子就別跟了吧,中國那麼大咱們哪裡不能躲?先是醫院又是這次,連坐在警車裡他都敢手,那個人簡直、簡直……”
“你說黑桃K?”
天化日之下猝然聽到這個名字,讓楊霎時愣住了,接著森寒從脊椎猛躥上來,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。
“手的不是他。”江停對楊的寒噤視若無睹,說:“不過難得的是他在這個案子裡留下了破綻,所以一定得追下去。”
“……什麼……什麼破綻?”
江停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從雜匣裡出墨鏡和口罩戴上,再把座椅向後仰倒,調整到了一個上高速時不會被監控攝像頭拍到臉的角度。
“開車吧,”他說,“我先睡一覺,換手時我。”
楊心知勸阻沒用,憂心忡忡地瞥著他,卻見江停不知爲何突然用指節了自己臉上的口罩,接著又把手放回了側。
楊忍不住又奇怪地瞥了眼。
——那個細微的作,看上去就好像他下意識了脣一般。
`
不夜宮KTV。
上次車停在後門時,還是剛出院的時候。江停鑽出車門時向遠巷口了眼,路燈下卻沒有了那個揹著書包、穿藍上,心虛著慌慌張張避開的年輕男孩。
他收回了目。
“不用廚房做吃的,”江停在楊開口前就堵住了:“我上去看點東西。”
楊好不容易提起的心登時被一瓢涼水澆了下去。
江停關上門,打開臺燈。
KTV樓上這間套房跟他上次匆匆離開時的模樣已經不同了,被褥牀罩都換了乾淨新鮮的,喝了一半的水被倒掉澆盆栽,玻璃杯被洗得明發亮,整整齊齊壘在沙發前的茶幾上。
唰拉——
江停拉上窗簾,一顆顆解開釦,反手將襯扔在牀上,走進了浴室。
花灑噴出溫水,熱氣迅速蒸騰上來,江停閉上了眼睛。
曾有段時間他覺得告別這個世界最舒服的方式是在溫水裡溺死,無知無覺、安安靜靜,猶如回到了他那早已記不清面孔的母親的子宮。但當他被綁在安全帶上沉河水中時,剎那間腦子裡想的卻是,我怎麼能死?
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嚴峫的是,當進水的車門第一次被打開時,那幾秒他其實是清醒著的。
他能覺到嚴峫被拽出去了,側的小姑娘也被救走了;車廂緩慢地打著旋沉河底,毫不意外地只有他一個人被孤零零綁在後座上,投向死亡冰冷的懷抱。
這就是終結了,當時他想。
但他卻沒想到車門會在巨大的水下被再次打開,就夢中曾出現過的手向現實,將他死死拉住,用力拖向生的彼岸。
江停長長吁了口氣,再睜眼時,看見對面模糊的鏡子,便隨手將水汽一抹。
鏡中的人看上去比實際要年輕一些,但也年輕不太多,至眼角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細微痕跡,不過因爲很笑的緣故脣角兩側異常平整,並沒有他這個年齡的人慣有的鼻脣。
他從小時候就比其他孩子白,病牀上躺了三年,讓臉皮變得更加蒼白缺生氣,反襯出眼珠有點過分銳利的黑。公大畢業出來那幾年型還算是比較健康悍的,現在也毀了,如果不盡力直背脊擡起頭的話,怎麼看都有點孱弱。
——那還不是惹人憐的孱弱,而是一邊滿陳舊傷痕,一邊又帶著格格不的疏離和冷淡,讓人看了就想敬而遠之的覺。
江停蹙眉盯著鏡子,連自己都覺得不是很好看。別說跟漂亮姑娘比,哪怕跟青春有活力的小男孩站在一塊,都顯得格外不可。
所以那個姓嚴的富二代刑偵支隊長,恐怕不僅傻,還有點瞎。
江停自嘲地一笑,隨手潑了把水在鏡面上,不可的影頓時在水跡中扭曲得怪陸離。
頃,他披著浴走進臥室,隨便還滴著水的頭髮,從門後出白板,然後打開了牀邊書桌下一隻焊死在牆壁上的保險櫃,取出幾隻被線紮好的牛皮紙袋。
紙袋裡赫然是無數筆記、舊報紙、幾十張照片等,零零散散撒了一桌。
江停從中出一張泛黃的黑桃K撲克牌,用磁鐵釘在白板中心,隨即出記號筆在其周圍畫了左右兩道箭頭。左邊箭頭指向恭州毒總隊,隨即又分出另一道箭頭寫上:胡偉勝。
右邊箭頭指向一個問號,問號下又分出左右,分別寫的是範正元,以及江縣。
他在每箭頭邊補上零碎的關鍵信息,然後退後半步審視這張白板,半晌後再次提筆在空白寫上了兩個並排的詞組:
綁架行刑
他將“行刑”指向黑桃K,“綁架”則遲疑幾秒,指向問號。
套房裡只亮著一盞檯燈,牀鋪、櫃等大部分空間沒在影裡,只有眼前這方寸之地籠罩著暖橙的暈。江停拿筆的那隻手撐在脣邊,下意識地咬著大拇指甲,目從桌面上那攤寫著麻麻筆記和一張張悉的警察人像照片上掃過。
無數零碎線索從眼前閃現出飄忽的影,最終定格在了某個遙遠不清晰的細節上。
——一個空空如也的礦泉水瓶。
馬翔說:“瓶指紋和瓶口DNA的指向是一致的,都只有申曉奇過它……”
這個水瓶之所以出現在現場,到底是失誤沒帶走還是故意被丟下,這點暫時還無法探知。但水瓶本暴出了一個敏又微妙的暗示,足以讓江停抓住某個至關重要的疑點——爲什麼往事重演對“那個人”來說這麼重要?
一個人反覆去劇院觀賞某場演出,可能是因爲他喜歡演出容,心理上有或有共鳴。
但如果他從觀衆席走進後臺,親自編劇、反覆導,甚至強迫演員一遍遍重新演繹自己的劇本,那麼只能說明:他對原來的劇本不滿。
他不滿,但他又不能穿回過去塗改已然落幕的節,那種憾和不甘隨著時推移,漸漸發酵偏執,最終發展了今天殘忍詭譎的連環綁架。
江停瞇起了眼睛。
最可怕的犯罪分子並不是天生反社會、復仇型殺人狂或高智商專業人士,而是明知自己神極度扭曲,又能很好地控制和這一點,從而發揮出極高犯罪天賦的人。這種人通常有點類似心理學上對冷神病患者的描述,在缺乏正常緒能力的同時,又極其擅長於“模仿”緒和利用他人的;因此,雖然他們大部分表現都並非發自心,但也往往很難識破其虛僞,同時又避免了正常人因爲有而產生的種種心理弱點。
黑桃K就屬於這方面的典型,甚至因爲得天獨厚的長環境,而更加冷酷和難以對付。
江停脣角突然浮現出微許冰冷的弧度。
他剛從昏迷中醒來時,因爲和神雙重狀態極差,心理難以調節,曾有過這輩子都不可能對付黑桃K了的念頭。但這個空礦泉水瓶的出現,似乎又讓他從絕境中窺得了一可趁之機。
——那個人對腥刑懲的追求,暴出了一種強烈、偏執的,而這種東西必然會讓人產生心理弱點。
也就是說,對手並不是無懈可擊的。
但如何下手呢?
房間裡靜悄悄的,江停拔開筆蓋,剛要在白板上寫下什麼,突然只聽玻璃窗外響起:
咚咚咚。
他猛一回頭。
咚咚!
有人在敲窗?
江停愣了下,旋即迅速把桌面上的文件材料照片等收進保險櫃鎖好,隨便幾下掉白板上的字,差不多收拾掉首尾,才走到窗前,兩手指將窗簾稍微挑開一線,然後就結結實實怔住了:
“你……”
窗外著排水管的赫然是嚴峫!
剎那間江停簡直以爲自己眼睛出了問題,但接著嚴峫第三次敲窗,表有點痛苦,意思是快點讓我進去,撐不住了!
江停:“……”
江停打開窗戶抓住他的手,嚴峫借力攀上窗臺,“嘿”地跳進了房間,衝力讓兩人都向後踉蹌幾步,同時跌坐在了牀鋪上。
“這裡是三樓!”江停起大怒。
嚴峫嘶地捂住腹部刀口:“我開了四五個小時的車……”
你騙誰?你家要破產到什麼地步才能出不起那包車的幾百塊錢?!
但接著嚴峫下一句話把江停的怒斥了回去。他說:“我就像過來跟你說對不起,今天不該那麼試探你,這事是我辦錯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還有我想清楚了。”嚴峫看著他,低聲說:“想清楚後就怎麼也待不住,一刻也等不及,很想過來看看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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