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吳然聽得心中滋味複雜。
他注定無法對二叔的經歷同,亦不知如何定論對錯,更不能說錯全在二叔……
但他似乎聽懂了一點:“所以,這些年來二叔表面再如何無心地位權勢,實則心中卻一直惦念著家主之位是嗎。”
“家主之位?”吳景令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一般,嗤笑了一聲,語氣裡有些一漫不經心的不屑與傲慢:“這是你父親的,也是你的,二叔可從來不會覬覦旁人的東西。”
吳然攥了手指:“那二叔究竟想要什麼?二叔所行全然不顧吳家後路與興衰,難道就只是為了報復吳家這些所謂陳腐不公的家規與族人嗎?暗中取走的那些銀子,不知二叔又打算作何用途!”
直覺告訴他,二叔要做的事、已做過的事,恐怕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這些……
“二叔想要什麼,日後你都會親眼看到的。”吳景令緩緩站起了,細綢素服隨他起的作垂下:“至於吳家,走向衰落乃是其必經之路。只是在那之前,二叔尚要同你借它拿來一用……”
他還有許多事需要用吳家去完。
此時,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短暫的混掙扎聲。
“你們想做什麼!”
“公子……!”
吳然猛地轉看向房門的方向。
定是他帶來的人……被二叔院中的人製住了!
他看著起走來的人,紅著眼眶道:“二叔喚我來此,從一開始便是存了讓侄兒有來無回的打算——”
“是。”吳景令很坦然地點了頭:“阿章還是太年了,你為心中不平而來,難道就不曾想過後果嗎?今日若不是二叔,而是旁人,你便真真正正是要命喪於此了……”
說話間,已要來至男孩子面前,於兩步遠停下腳步,眼底有著矛盾的憐憫:“死的人已經太多了,二叔無意再傷你命……你只需在人前消失一段時間,待二叔將一應之事辦妥,便自會將吳家送還給你。”
只是,到那時吳家是個什麼模樣,他便不好保證了。
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,吳景令斂去眉眼間複雜的憐憫之,掃了一眼男孩子手中信箋,拂了拂袖,道:“你既截下了信,為表誠意,二叔便不得要親自出城去同欽差詳談一二了……你就呆在此,等二叔回來罷。”
言罷,便轉了而去。
將不會有人知曉阿章今日曾來過這裡。
縱有質疑之聲,也將悉數消失。
書房的門被仆從從外面打開,一陣涼風順勢灌房中。
吳然倏地抬起頭來,朝那背影定聲問道:“祖父和父親母親,還有二哥……當真是為當今朝廷所害嗎?!”
何為——“死的人已經太多了,二叔無意‘再’傷你命”?!
吳景令腳下一頓,背影如被定住。
吳然看不清他的表,但總覺得下一刻便能聽到肯定的答案。
可吳景令始終沒有回答。
縱是如此,卻也已男孩子幾乎渾僵冰冷。
這是默認了嗎……
沒有勇氣同他直面承認弒父弒兄之舉嗎?!
他想到了也接了二叔面對家主之位而了趁爭權的心思……
但他本沒有想過、也本不敢想——從一開始祖父他們在龍棲山出事,會不會本就是二叔所為?!
是,祖父和父親母親二哥當下只是假死……
可若祖父他們不曾逃過,一切都不慎真了呢?!
——那便是二叔殺了他們!
這是他的祖父,他的父親母親,他的二哥……
可難道就不是二叔的親生父親,二叔的兄嫂,二叔在眼前看著長大的親侄了嗎?!
究竟是怎樣的籌碼,才能二叔下得了這般狠心?
他竟覺全然無法可想……
他不知這世上有什麼籌碼能抵得過家人的命,能一個人變得本不再像人!
見那道影已出門檻去,男孩子驀地回神,快步往前追出去:“二叔非要堅持走到無法回頭的那一步嗎!”
他還要往前追,卻已被兩名近隨攔在了門。
吳景令已下了石階,腳步略緩,看向雲攢的天幕。
回頭?
他哪裡還有什麼回頭的可能。
他也從未想過要回頭。
同朝廷議和,自非他本意,而若說這世上他最怨恨最鄙夷的是什麼,生他而又不肯予他公平的吳家倒只能勉強排在第二……
他最恨的,是這大慶朝廷!
但當下時機未至,需要部署籌謀之還有許多,他只能暫時同這些蠢貨們先周旋一二,以換取更有利的條件。
而終有一日,他會將整個大慶都踩在腳下,親手撕下他們虛偽貪婪而無能的臉,以還這天地世間之朗朗清明!
吳景令眼底有著一瞬即逝的狂熱,遂收回視線,大步往前走去。
然而此時,王府上空忽有數道焰火升空炸開之音響起。
吳景令微微皺眉。
這是吳家拿來報信的信號焰火——
他轉回,看向依舊被阻在書房門的男孩子:“原來阿章竟是有備而來……”
說著,卻又笑了一聲:“但又有何用。”
他也不做無準備之事,如今王府各乃至族中都換有他的人手在,單憑一個九歲的孩子,還妄想能翻出什麼波瀾來?
隨著信號聲響,一陣腳步聲在朝著松清院極快地靠近著。
一行十余人,被吳景令的人攔在了院外,爭執聲嘈雜。
“不可無禮。”吳景令信步而來,示意隨從們不必相攔。
一見著他,殷管事立時便肅容問道:“敢問二老爺,四公子何在!”
“殷管事!”有一道男孩子的喊聲自院傳出。
殷管事遂放下心來。
“殷管事竟親自尋來了。”吳景令笑了笑,繼而看向殷管事側那著長衫的銀發老人,頗為訝然道:“甄先生也來了,景令真是有失遠迎——”
見他並不答話,甄先生沉下了面:“二老爺果真是有篡權之心不!”
“若是沒有,豈不才先生失?”吳景令微微一笑,道:“不得不說,先生果然慧眼。”
被這兩句話一激,甄先生蒼老下耷的面頰微:“……分明是有才智者,卻為何偏不肯用在正道之上!竟是非要自毀,執意要做家賊嗎!”
“家賊?”吳景令聽得笑了一聲:“先生這可就看錯了……”
旋即,抬袖做了個請的手勢:“景令尚有要事在,先生和殷管事既來了,便還請上座等候,恰巧正是用人之際,日後諸事還不得需請教二位。”
“你……”對手溫煦有禮,端是別樣地厚無恥,甄先生一把年紀氣得渾都在發抖:“你竟敢盡數拘我等不!”
竟敢?
吳景令依舊笑著。
為何不敢。
莫非庶子生來上便縛有枷鎖,就該什麼都不敢做麼?
可惜啊,他不是。
他的份,從來都不是所謂吳家庶子。
見四下湧出數十名佩刀近隨。朝自己和甄先生團團圍來,一直格外平靜的殷管事仍不見慌,只看著吳景令,緩聲道:“敗局已定,二老爺還是莫要再執迷不悟了。”
吳景令好笑地看著他:“殷管事有得是時間來慢慢看清局面。”
而他當下並無心思同這些不識趣的人閑談。
“代我好生招待著二位。”
吳景令待了一句,便帶著兩名隨從出了院門。
然而局面卻不允許他就此離去,不過剛走出數步,便聽得有異常整齊快速的腳步聲在朝著此靠攏而來。
吳景令有些沒耐心了。
他掃向殷管事,冷笑著道:“看來殷管事今日是存心想讓我在府中立威了——”
他本想容後置這些瑣事的,偏偏這些人急於求死。
他看了一眼側的近隨。
那近隨會意,快步而去。
而此時那行來人也已近了跟前,吳景令看去,微微有些意外。
來人皆著兵服,並非是王府隨從護院與侍衛,而是吳家駐扎在城外的親兵……為首者乃是軍營中威甚重的副將高!
“將此圍起來!”高無半句廢話,剛一駐足,掃了一眼四下形,便肅容吩咐道。
“慢著!”吳景令抬手打斷他的待,看向那四十歲上下、周氣勢冷冽的副將,質問道:“敢問高副將為何無召擅自帶兵離營王府?此舉視軍規於何在!”
此人亦是他接下來打算收服的對象之一,他的部署是先從王府和吳氏族中開始滲,若到時族中大勢已定,料想這些軍營眾人也斷不敢不識抬舉——
可現下此人竟敢無召城,且來得如此迅速,竟像是早有準備……
這就極反常了!
見高看了一眼殷管事,吳景令冷笑著道:“殷管事倒是好大的本領,竟能於此等關頭,以管事份越俎代庖到這般地步!我倒是想問高副將一句,爾等究竟是忠於我吳家,還是王府中區區一名管事?!”
高面不改:“高某等人,隻忠於吳氏家主——”
“呵。”吳景令負手笑了一聲。
“好一句隻忠於吳氏家主。”
所以,這是替他家阿章“清君側”來了?
“如此吳某倒要提醒高副將一句。”他看著高,道:“如今既未行立家主大禮,便說明族中尚未真正議定下一任家主人選——高副將於此時急著府,莫不是也想於立家主之事上橫上一腳,指點一二嗎?”
選立家主,乃是吳氏一族家事,古往今來便是連皇室也無權干涉,更不必提是區區一個軍營副將。
高若敢應下這句,便可視同有僭越犯上之心。
這罪名便重了。
若不應,自該識趣離去。
高自不可能會應——
他甚至本沒有接話,只是帶著兵士們側避讓至一側,無聲讓出了一條道來。
這個作讓吳景令心底陡然生出極不妙的預來。
他幾乎是於一瞬之間繃直了軀,抬眼往眾人讓道的前方看去。
他喜好花木扶疏之態,縱山水之,是以出了松清院便可見滿目野趣天,有草木假山相掩映,荷塘窄溪蜿蜒,碎石小徑通幽。
此時,在那曲徑深,現出了一行人影……
而縱然當下只是一瞥,卻已令吳景令通僵住,面上盡褪。
面孔冷肅的老人著深灰長衫,側有一名形頎長拔、著青長袍的年相隨。
“父親……”吳景令有些怔怔地開口,聲音低如自語。
“王爺。”高迎上前行禮:“世子爺,世孫。”
“……”那些原本扣押著殷管事與甄先生的近隨見狀皆是大驚!
王爺和世子世孫不是已經死了,且都埋了嗎!
怎麼竟又都回來了?!
且這青天白日的,顯然是人不是鬼!
而這個時候,於他們而言,見到了活人可比見鬼要可怕得多……活人是要同他們算帳的!
所以,方才那報信的焰火……
真正要來的不是殷管事,也不是高副將……
而是王爺!
被老人那道平靜而滿含威的視線掃過,四下人心皆惶惶搖了起來。
“……王爺!您還活著!您回來了!”甄先生激得冒了眼淚,老當益壯一把掙了那兩名近隨的鉗製,快步朝定南王奔去,看架勢就差直接撲到自家王爺懷裡去了。
而待站到了自家王爺側,不忘瞪了殷管事一眼。
他就說殷管事怎能來得如此冷靜, 相較之下他一把年紀顯得如此修為不夠,合著對方是早早知道了王爺健在的!
可他一個教書的哪裡知道這些?
他只會心疼王爺罷了!
甄先生滿眼慶幸歡喜地看著平安歸來的定南王,一顆心落定了下來。
吳恙已吩咐眾兵士將吳景令的人悉數拿下。
方才那名前去召集人手的吳景令近隨,剛帶人折返回來,還未來得及辨明況,便也被當場製住。
雖是事出突然,一片混,然而其中反抗者卻甚。
家主已死,他們或為利益或為其它考量而倒戈,但都清楚此番跟隨吳景令事,必然靠得是當下吳家這人心四散的局面優勢,說白了是同趁虛而、渾水魚無異——
可當下,家主沒死,且回來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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