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素的態度令牢門外的所有人傻眼。

只聽說迫不及待放出去的犯人，沒聽說死賴在牢房里不肯走的犯人，這小子被關傻了？

“不出去，死也不出去，我打算在這間監牢里養老了。”李素很執拗地搖頭。

傳旨的宦氣得臉都綠了，可終究聽說過李素的名頭，這家伙一篇文章把陛下氣得直哆嗦，散朝以后甘殿不知砸壞了多花瓶矮桌，連皇帝都不怕了，他一個小小的閹人敢拿李素怎樣？

“李縣子，您可聽清楚了，這是陛下的旨意，這道旨是放您回家，不是讓您上法場，您就算抗旨，這也抗得沒道理呀……”宦忍著氣勸道。

李素偏過頭，斜睨了他一眼，哼哼：“反正我不出去，便請侍稟奏陛下，就說臣李素自知罪孽深重，不坐牢不足以平民憤，不足以正視聽，臣犯錯之后愧難當，自請拘役……嗯，拘役一年零兩個月。”

宦的臉更難看了：“這……這怎麼還有零有整呀，李縣子，這話奴婢可不敢回奏，陛下怪罪下來奴婢擔當不起，您還是趕回去吧。”

“不回去！”

沒辦法，進牢房前無私了一次后，此刻自私自利的子又犯了。

回家容易，但李素能預料到回家后屁還沒坐熱乎，宮里跟著又會來一道圣旨，如程咬金所言，這道圣旨多半會把他扔到西州去，然后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不知待多久，李世民那麼忙，萬一忙著忙著把他這個人忘了，臨死都沒記起來，李素這輩子只能在西州扎芽了……

所以，不管李世民派他去西州有什麼用意，李素就是不想去，至于原因……因為他懶啊，不僅懶而且自私。這個理由很充足吧？

李素堅決的態度無疑令很多人失，最失的莫過于牢門外的獄卒了，一個個眼地盯著他，有種搖尾乞憐的辛酸。

宦也沒辦法了。冷哼一聲后轉就走，至于回宮后如何稟奏，自然不會把李素這番鬼話回上去，頂多一句“李素抗旨不遵”就算完這趟差事了，回頭陛下是要剁了他還是剮了他。隨意。

“慢著，回來！”

宦轉走了兩步，李素把他回來了。

宦面無表地看著他，李素慢條斯理地了個懶腰，道：“剛才我忽然想清楚了，家里似乎比牢里更舒服……”

宦一呆，獄卒們卻如聆天籟，驚喜地連連點頭附和：“對對對，自是家里爽利多了。”

李素點點頭：“所以，我還是回家吧。”

一群獄卒獅子搏兔的架勢沖上來。忙不迭給李素打開了牢門，然后一齊鞠躬，神虔誠地恭送。

是的，李素忽然想通了。

抗旨這種事，最好別干，特別是剛寫過文章把李世民氣得直哆嗦沒幾天，如果又干出抗旨的事，自己死于非命的概率非常高。

不僅如此，李素還突然間想起了一位反面教材典型，這個人名盧祖尚。曾任瀛洲刺史，后來因為州都督出缺，李世民打算把盧祖尚升一級，派到州去當都督。誰知盧祖尚死活不愿去，因為州太遠了，位于后世的越南境，唐朝時真是一片荒蠻之地，要啥沒啥。

盧祖尚也是心大，他覺得自己沒犯什麼錯誤。只是不想跑太遠去當，應該有跟皇帝討價還價的權利，所以李世民一連給他下了好幾道旨，盧祖尚就是不愿離開長安。

后來的結果自然眾所周知了，當皇帝的人通常耐心都不太好，而且也討厭別人以一種平等的姿態違抗他的旨意，于是李世民二話不說，索把盧祖尚一刀剁了。

既然不想走遠路，這輩子你就埋在土里吧，一步都不必走了。

李素本來也打算跟這位抗旨界老前輩學習一下的，后來一想到這位老前輩的下場……

還是不要考驗李世民所剩不多的耐心了吧，這種挑戰自己生存極限的刺激運或許魏徵比較喜歡，但李素絕對敬而遠之。

所以，李素決定出獄了。

一步出監牢的木門，李素回頭看了一眼牢房里的擺設，幽幽嘆了口氣。

這口氣嘆得令旁的獄卒們心驚膽戰，這里是牢房啊，是關犯人的地方啊，完全沒有任何自由啊！你這一記無限留的眼神是腫麼回事？

走出大理寺的大門，有些刺眼，李素瞇了瞇眼睛，半天才適合這獄外自由的空氣和線。

輕輕呼出一口氣，曬著初春略帶幾分寒意的，李素笑了。

自己終于又自由了。

大門數十步外的空地上，一襲孤單瘦削的影靜靜地站在那里，李素一楞，凝目仔細看去，竟是許明珠。

十多天不見，許明珠明顯瘦了一些，一襲玄的衽裹著單薄的子，在川息的人流里靜靜佇立，像一朵幽谷里的蘭花。

見李素走出大理寺，許明珠眼淚潸然而下。

李素楞了一下后，上前笑道：“讓夫人擔心了……”

“夫君……”許明珠淚眼看著他，小一癟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，多日積抑的擔憂和心酸，這一刻盡泄而出，再無半點顧忌。

李素苦笑不已，心中的愧疚卻愈深了。

畢竟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，一生最青的年華里，卻要承擔原本不該承擔的力和憂慮，確是委屈了。

哭了半天，許明珠了把眼淚，使勁吸了吸鼻子，似安又似告誡地喃喃自語：“不能哭了，街上那麼多人看著呢，我是誥命夫人，不能哭了……嗯嗯，不能哭了！”

說完許明珠果真收了眼淚，還努力握了握小拳頭，似給自己加油打氣。

李素失笑，對雖沒有太多夫妻，可是現在這個樣子……很可呢。

“夫人委屈了，聽大理寺的獄卒說，你每日都在這里徘徊枯等，其實本不必如此的……”

許明珠搖搖頭，垂瞼道：“自你獄后，家里的天似乎塌下來了，公公每日長吁短嘆，愁眉不展，妾沒有門路，婦道人家想不出別的辦法，只好每日在這里等你，或許陛下開恩，你就出來了呢……”

李素只覺心中愈沉重，嘆道：“你我親不過月余，何苦……”

許明珠垂頭輕聲道：“你是夫君啊，沒了你，這個家妾撐不起來……”

抬起頭時，許明珠出了燦爛的笑臉：“幸好夫君福大命大，果然出來了，是喜事，夫君……我們回家吧？”

李素也展一笑：“好，回家。”

李家的馬車早早等在外面，車夫仍是李家的老人，見李素毫無傷地走來，車夫高興得眼眶都紅了，忙不迭將李素攙上車。

掀開車簾，李素正打算進去時，心中忽有一種靈犀般的預，李素作一滯，抬眼去，卻見大理寺門口空地百步外也停著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，車轅外悉的人影一閃，人已進了車，唯只見簾子微微擺，車夫揚了一記鞭子，馬車已悄然離開。

李素角微微勾起。

躲得雖然很快，可那百衲道袍，卻在閃那一剎記在李素的心里了。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

舉家同慶，喜大普奔。

某三進宮刑滿釋放人員在進家門的那一剎便到了家的溫暖。

李道正一反多日的愁容，老臉像鮮花一樣綻開了笑容，笑得滿臉褶子，薛管家抹著淚，把李素從馬車上扶下來，照顧傷殘人士的架勢把李素從大門一直攙扶到后院拱門外，一邊抹淚一邊不忘職責，最近家里每天生的頭條新聞一件件細數給他聽，從飛到狗跳，件件不落下，抱怨家里了郎君太冷清了他最后的總結陳詞……

丫鬟們忙著燒水拎桶，各種嶄新的干凈的裳疊得整整齊齊擺在浴室，顯然早知李素的習慣，剛從大獄出來，洗去一的晦氣是必經的程序。

家就是家，男人在外面活得再辛苦，ＵU看書 wｗw.uｕkaｎshu.coｍ再卑微，回到家里卻仍是這個小小方圓里的唯一，像帝王一樣被高高捧在手心里，永遠不會給你一的委屈。

李素泡在溫暖的浴池里，閉上眼睛著久違的舒坦，腦海里卻不停浮現大理寺外那一黑白相間的百衲道袍……

自打他親后，東失去了能關心他的份，可是，仍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關心著他，只是相比以前，現在站的位置更遠了，遠得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廓。

對世妥協了，不能嫁就不嫁吧，不能靠近就遠離吧，其實遠遠看看他的廓也夠了。

但李素要的比多，他不想只看到的廓。

當全的孔被熱水泡到舒張時，李素決定泡完澡便去看看。

不為什麼，因為想了。

ps：還有一更……(未完待續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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