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別后重逢，而且重逢得如此有詩意，可李素和許明珠卻沒有夫妻間那種重逢后的激，最初的激過后，二人又恢復了以往相敬如賓的樣子，一個扮演盡責的丈夫，另一個扮演賢惠的妻子，盡管大家心里都清楚，彼此客氣的表象下，分別藏著一顆或疏離或無奈的心。

李素一直希這種關系能夠維持到老，最好他和一輩子都這般客氣，互不添堵，雖然今日許明珠面容憔悴而激地跑到他面前時，當時他的心里確實有過淡淡的，為這個人的傻而。

可是，李素心里的那個人，并不是。

殘酷，卻無可奈何。

晃悠的馬車車廂里，許明珠文文靜靜地跪坐著，坐姿非常端莊，反觀李素，卻像一灘爛泥似的癱在墊子上，一副隨波逐流完全放棄自己的樣子。

夫妻無話，事實上除了上次金殿頂撞李世民之前，他以決絕的心和代后事的語氣與聊過半宿后，夫妻二人之間似乎多了些東西，又似乎仍如往常一樣陌生。

馬車很晃悠，出了涇州后，道路并不平坦，許明珠跪坐在馬車里，軀卻紋不，馬車再怎麼晃悠，小的軀仍如釘子一般釘在車廂里。

李素看著，越看越驚奇。

“夫人怎麼做到的？教教我……”

“嗯？”許明珠不解地看著他。

“就是你這手坐姿功夫……你怎麼做到可以紋不的？”李素大興趣地問道。

許明珠臉上閃過一抹意，連坐姿都開始不自在了，扭了扭子，垂頭輕聲道：“小時候娘親教的，娘親說，許家雖是低下的商賈人家，可家風和規矩不能低下，男人也好，人也好，都要爭氣。將來許家無論男人出去闖，或是人出嫁，都不能被別人看不起。”

李素楞了一下，由衷贊道：“丈母真是巾幗英豪。好一條漢……咳咳，好一位英豪。”

“巾幗英豪？”許明珠喃喃重復了一遍，臉上綻開了歡欣的笑：“夫君不愧是名滿天下的才子，用辭很講究呢。”

李素咂咂，家教確實很重要。商賈出的許明珠一言不發坐在那里，撲面而來便是一濃郁的貴族氣息，但只看到的言行舉止，誰都不會拿當低下的商賈子看，十足一位久經貴族教育的大家閨秀，天生當誥命夫人的料，然而，再看看李素他自己……

許明珠一雙俏眼朝李素瞟了一下，見李素坐沒坐相，睡沒睡相。扶不上墻的爛泥一樣癱在墊子上，像極了一位行不便的終生癱瘓人士，許明珠角一勾，急忙垂下頭不敢再看。

李素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有點不堪目，于是赧然而笑，不自覺地坐直了子。

“那啥……旅途太勞累，再說事殊而從權，你我不必拘泥于俗禮的。”

許明珠忍著笑點頭：“夫君說的是，男人家的，也不必講究太多。況且夫君是國朝重臣，深天子恩寵，有有爵，縱是不講究俗禮。天下任誰也不敢輕看。”

李素正道：“雖然夫妻之間說話難免有偏向，但我從你誠懇的表里看得出，你剛才說的都是大實話，是經得起錘煉和考驗的……”

許明珠急速眨眼，顯然不太適應如此不要臉的談話模式，然后看著李素發呆。

李素苦笑。換了東聽了這句話，一雙拳便直接砸過來了，而且還會一連聲的罵他不要臉，而許明珠……只能發呆。

這就是許明珠和東的區別，雖然李素很清楚，兩個人的格看似都那麼溫婉，實際上卻有很大的不同，比較起來并無意義，可李素還是控制不住地暗暗比較，畢竟這兩個人都走進了他的生命里。

“以后莫到跑了，知道嗎？外面很危險，沒你想像的那麼太平，你都不知道自己的運氣多好，跟著不知底的胡人商隊居然還能全須全尾的見到我。”李素嘆道。

許明珠輕聲道：“出嫁前娘親說過，出嫁……要從夫，夫君去哪里，妾也去哪里。”

“我若是壞人呢？我若去干喪盡天良的壞事呢？”

許明珠抬頭，似乎對李素的自污有點不滿，加重了語氣道：“夫君是好人！”

李素笑道：“我只是比方一下。”

許明珠撅，輕聲道：“不該這麼比方的，夫君是好人，夫君做的事都是好事，妾出嫁前便聽說過了，夫君造出了一個圓罐罐，點燃了扔出去可以炸死許多敵兵蠻子，去年大唐對吐蕃的松州之戰，就是靠了夫君造的圓罐罐才收復了松州，減了無數關中子弟的傷亡，還有前些日子夫君寫了一篇名垂千古的佳作，讓陛下納了諫，停了建大明宮的惡政，給了百姓和無數民夫一條生路，反正……夫君是好人！”

好吧，被人崇拜的覺確實不錯的，李素咧開，表頓時充滿了矯的自矜。

馬車搖晃不已，李素有些昏昏睡，睡著之前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，……剛才不是打算勸以后莫跑嗎？什麼時候開始歪樓了？算了算了，睡醒了再勸吧……

于是李素沉了夢鄉，照例，睡無睡相。

許明珠跪坐一旁，溫地看著自己夫君呼呼大睡，角出幾分甜的微笑，扯過車廂里的一張薄毯蓋在李素上，然后雙手托腮，癡癡看著李素沉睡的面容。

晃晃悠悠的旅途不知不覺過了半月，出涇州后，騎隊往北一路前行，過原州，穿涼州，半月后已到了甘州。

這里已出了關中，靠近隴右道了，站在甘州城門外，能覺到塞外荒原的罡風凜冽，無論空氣和土壤都與關中大相徑庭。似乎來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。

四面皆是黃土平原，沒進大漠已能到迎面而來的罡風里摻雜著風沙，外面站一小會兒滿面沙塵，空氣異常干燥。有種即將枯萎般的心慌。

甘州城的百姓也和關中大不一樣，這里的人似乎了一些和，多了幾分霸道和剛勁，從里到外著一剽悍的味道，大西北的獷漢子單獨走在城里。遠遠去就像一位手高絕的寂寞俠客，多幾個人走在一起，畫風立馬又變了，像一群馬匪進城潛伏踩點……

甘州城里有館驛，但館驛沒法住人，太簡陋了，本就是一個用黃土夯的土房，李素懷疑打個呼嚕都會造慘不忍睹的房垮屋塌大慘案。

甘州刺史姓陳，是個中年胖子，據說還是大唐立國第一次科考的進士。與大理寺卿孫伏伽是同一批，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，被分配到這個鳥不生蛋的荒城里當，李素還沒同完甘州刺史，轉念再想想自己的境，似乎……自己造的孽更大啊，西州那地方是沙漠的中心，論荒涼貧瘠的程度，甘州這座小破城已然算得人間仙境了，如此倒霉的運氣。上輩子難道跟猴子一樣在如來佛的中指上撒過尿？

想到這里，李素整個人都不好了。

甘州刺史很客氣，此地離長安甚遠，關于李素的名聲聽說的不多。可一個十多歲的娃子，又是縣子爵位又是一州別駕，足可見皇帝陛下和朝廷對這個娃子有多看重了，甘州刺史是個有眼力的，對李素愈發不敢怠慢，盛邀請李素一行住在自己的刺史府。

李素對他的盛原本頗為激的。然而看了看那座比前世兩室一廳大不了多的刺史府，頓時心里涼了半截，于是婉謝堅辭，下令拔營繼續啟程。

太破舊了，李素寧愿選擇睡在馬車上，他的馬車都比刺史府豪奢百十倍。

出甘州后，隊伍漸漸變換方向，由北改往西，沿著祁連山脈朝玉門關方向而去，單調乏味的旅途又耗費了大半個月，隊伍過玉門關，踏出關門那一剎，李素一行才真正的出塞了。

這一個多月里與茲商人那焉的商隊同行，從古至今，商人沒一個笨的，那焉是個靈醒人，深知抱住大唐銳騎兵和高大的好良多，不僅僅是沿途保護，聽說這位十多歲的年輕人要去西州就任別駕，而西州恰好卡在綢之路上，有了這份，日后那焉來往于茲和大唐之間，獲益必然不。

在那焉刻意結之下，李素終于與他了朋友，沒辦法，這家伙每隔兩天便送一些巧又貴重的小玩意，今一顆稀世明珠，明一塊剔貓眼石，短短幾天，曾經純又正直的涇縣子被那焉腐蝕了一個見財就收的小貪，不是李素心志不堅，實在是……那些寶石的太漂亮，太容易激起人類的收藏了……

“打聽過了，那焉是茲國的貴族……”

深夜，王樁和李素坐在營地帥帳外的篝火旁，看著李素手里炙烤的羊不停吞著口水，里不忘匯報工作。

“茲國的國相名‘那利’，他是那焉的堂叔，那利在茲國權勢頗大，近幾年來已有蓋茲國主的架勢，如今茲國頗不穩當，國主和國相那利互爭苗頭愈見明顯。”

李素眉頭漸漸擰起，沉思片刻，嘆了口氣：“沒想到茲國也不太平，我看過地圖，茲國離西州不遠，國境離西州大約幾百里，聽說茲與西突厥暗中有勾連，若茲訌開啟戰端，西州勢必第一個要牽連……”

王樁有些吃驚：“這個……不大可能吧？咱們是大唐啊！不惹他們已算燒高香了，誰敢來惹咱們？”

李素冷笑：“有句俗話，‘天高皇帝遠’，知道意思不？”(未完待續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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