蠻橫不是解決爭端的辦法，千年前的儒家思想用盡各種方式告訴愿意學它的世人，以理服人才是王道，各種名言金句，歸結起來三個字，“和為貴”。

李素當然明白這個道理，事實上他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，就算道理無法說服別人，他也會非常君子地選擇沉默和轉離去，道不同不相為謀，哪怕是翻臉都保持著翩翩風度，從來不會打個頭破流。

然而，道理是有范圍的，有些地方，有些人，不講這個東西。

鄉隨俗，李素也只好蠻橫一回了。

騎營城，街道兩邊無論商鋪還是民居全部關門上板，城里的百姓和商人早早被集結在西面集市的空地上，數千人靜靜聚集在一起，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北面的長街。

黃沙隨風旋舞，揚起漫天黃塵，過迷霧般的塵霾，遠遠只見兩隊騎兵一左一右緩緩行來，中間簇擁著一位著淺緋袍的年，年的旁邊，兩名親衛亦步亦趨跟隨，后面一騎卻是一個五花大綁的中年胖子，胖子著凌，頭發披散，臉上帶著各種淤青傷痕，顯然過不輕的刑罰，此刻騎在駱駝上一臉灰敗，形若癡癲。

騎營行近，聚集于西市的百姓和商人們頓時起來，人群里各種議論此起彼伏，待到騎營走到眾人跟前，議論聲卻戛然而止，整個西市的空地上雀無聲。

西市前方搭著一個小木臺子，原本是奴市所用，胡商和唐商們從西域小國里販來各種男奴奴，千里迢迢來到西州后便在這個小木臺上發賣，往往是男奴或奴站一排，讓男奴展示壯碩的，讓奴展示俏麗或勻稱的材，然后下面的看客紛紛出價，一記銅鑼敲響，塵埃落定。

今日此刻。木臺自然也被騎營征用，迎著無數道或忐忑或憤恨或麻木的目，李素負著手走上木臺，后面的騎營將士押著馮司馬隨而上。王樁鄭小樓一左一右隨侍，再后面，項田等一眾折沖府將士遠遠站著，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樣子。

空地上站滿了人，都是西州定居的百姓和商人。里面不乏胡人，西州是個多民族混居地，這里的胡人占了三分之一有余，突厥，茲，高昌，甚至更遠的吐蕃，大食，波斯等國，皆在其列。由此也證明了西州勢的復雜并不是沒有原因的，這麼多小國的百姓們共居一城，平日里也好，信仰沖突也好，生活習俗也好，總之，生活在這座城里，日子過得不可能太平。

有意思的是，西州胡人雖多，但無論是突厥還是茲波斯。容貌雖充滿了異域風，但每個人都穿著正經的大唐中土服飾，許多金發碧眼的老外穿著一唐裝，看起來像一只只金猴子。

李素走上木臺。先朝雀無聲的人群淡淡掃了一圈，然后再看了看遠的項田，角出一抹微笑。

上前踏了兩步，李素面朝數千百姓，大聲道：“本乃大唐涇縣子，大唐皇帝陛下欽封西州別駕。定遠將軍，我的名字李素，你們認不認識我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從今日起，你們一定要記住我的模樣！”

“三日前，城北趙家閨被人糟蹋而自盡，城里這幾日有流言，說這樁喪盡天良的慘案是城外騎營的將士干的，今日本領兵進城，為的就是這樁案子，我和騎營的將士們來自大唐關中，關中人做事敢作敢當，是我和騎營將士們做的事，拍拍脯認便認了，殺人償命，二十年后再活一回，但若不是我和將士們做的事，一個字都不能認，是非曲直，黑白善惡，公道自在人心，知道你們都不信，我們有口難辯，今日帶來一個人，這個人你們都應該認識，黑與白，是與非，讓他來說！”

說著李素轉過頭，眼里的笑意漸漸變冷，揚聲道：“馮司馬，其中黑白曲直，想必你最清楚，當著全城老的面，你來給個代吧！”

押著馮司馬的兩名將士將他往前一推，馮司馬碩的軀踉蹌兩步，被推到臺前站定。

馮司馬在西州為多年，城中百姓全都認識他，見他此刻被五花大綁的模樣，臺下人群發出一陣驚疑的竊竊議論聲。

馮司馬臉蒼白，神慘淡，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垂頭不語，李素耐心等了片刻，見他不發一語，眉頭頓時皺了起來。

后的王樁頗有眼力，見狀上前朝馮司馬膝彎狠狠一踢，馮司馬撲通一下面朝百姓跪在臺前，疼得不由自主慘。

“馮司馬，我的耐心有限，你最好別磨蹭，趙家閨被糟蹋，真兇到底何人，還馮司馬還我騎營將士清白。”李素冷冷地道。

聽出李素語氣里森然的殺意，馮司馬軀狠狠搐幾下，抬頭朝百姓掃了一眼，然后垂下頭去，哭道：“……趙家閨被糟蹋，實與騎營無干。”

臺下百姓茫然以對。

“大聲點！”蔣權忽然暴喝道。

馮司馬嚇得軀一抖，帶著哭腔嘶吼道：“趙家閨被糟蹋，與騎營無關，不是騎營將士干的！”

這次臺下百姓終于聽清楚了，人群短暫寂靜片刻，然后發出轟然的議論聲。

西市空地邊沿，遠遠靜觀的項田臉頓時變得很難看，見事態已覆水難收，項田咬著牙，原地狠狠跺了跺腳，轉朝刺史府跑去。

木臺上，李素緩緩朝前走了一步，森然道：“把事說清楚！”

馮司馬胖的臉頰不停哆嗦。冷汗流了一臉，垂著頭哭道：“趙家閨被糟蹋，真兇是……是……”

“是什麼？”

馮司馬抬起頭，無助地朝臺下看了一眼，木臺下方空地邊沿，四名將士將一對雕玉琢般的小兒圍在中間，將士材高大，一對小兒被簇擁在人群里面一點都吧顯然，可馮司馬仍一眼認出了他們。

馮司馬目出絕之，大哭道：“是我指使干的……”

臺下頓時嘩然，百姓們呆怔片刻后，接著跟炸了鍋似的喧囂起來。

百姓的反應李素一一看在眼里，趁熱打鐵步步問道：“你指使何人所為，那人如何行兇，事后哪里去了，為何要陷害我騎營將士，當著全城老的面，你給我一五一十老實代！”

案子已承認，馮司馬此時反而沒了顧忌，說話痛快多了。

“我指使的是一支胡商隊伍里的護衛，聽說是個突厥人，花了五百文錢命那個突厥人打扮騎營將士服，趁夜在酒肆宣稱自己是騎營的騎曹，以人耳目，然后假裝醉酒闖進趙家，將趙家閨的爹娘打昏后，故意鬧出大靜，最后……將他家閨糟蹋，事后趙家報，我又派人勘察，將趙家閨縊死在房，第二天一早，這人跟著胡商隊伍啟程往長安而去，再尋不著了……”

李素沉著臉道：“我騎營何時得罪過你，為何要陷害我們？”

馮司馬閉目泣道：“李別駕，西州邊陲，多國聚居，朝廷棄而不舍棄，鄰國奪而不敢奪，在這個地方，哪里有真正的是非黑白？陷害了，便是陷害了。”

李素心頭一震。

短短一句話，似乎道出了西州真正的境況，棄而未棄，奪而不奪，于是這里了龍蛇混雜之地，誠如馮司馬所言，這個地方哪里來的是非黑白？

李素陷了沉思，然而臺下的人卻無法冷靜了。

兩道人影飛一般跑到臺上，掄起拳頭雨點般打在馮司馬上，卻正是趙家閨的爹娘，二人一邊打一邊哭罵：“畜生！畜生！我家閨何辜，竟被你們這些禽如此糟蹋，我等賤民茍于西州，這里難道真沒有天理公道了嗎？”

馮司馬垂著頭，任由雨點般的拳腳打在上，卻流淚直盯著李素，泣道：“李別駕，今日我死便死矣，百姓不知究竟，李別駕你說，這樁喪盡天良案子的罪魁禍首難道真是我麼？真是我麼？”

李素沉聲道：“ＵＵ看書 www.uukanshu.com或許不是你，可你仍罪責難逃，馮司馬，這樁案子有頭有尾，謀劃得方，這不是你一個人能辦的事，告訴我，西州刺史府員還有多人參與此案謀劃？”

馮司馬渾一，臉迅速蒼白，連厚的都失去了，抿著一句話也不說。

李素冷冷一笑，彎腰附在他耳邊輕聲道：“明日我派人將你父母妻妾兒送去長安，給他們買地蓋房送錢，保你馮家不斷，不會被西州同僚暗算滅門。”

馮司馬眼淚流得更急。

此刻他終于意識到，自己親手謀劃這樁案子嫁禍李素和騎營，是一件多麼蠢不可及的事，這個十多歲年的心智豈是他能算計的？

木臺上，李素負手天，冷冷地道：“馮司馬，我在等你回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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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：還有一更。。。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