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蘭走到耳房門口，依稀聽見春菱訓斥銀蝶的聲音，不由搖了搖頭，暗嘆道：“這宅門里上上下下的年輕丫頭，幾個沒有攀高枝兒的心呢，尤其大爺生得俊，職在，又有大把的金銀，不管是春菱還是年紀小的銀蝶，都暗暗存著希呢，只可嘆們只看見林府頭上掌大的天，將‘世事無常’這四個字拋到腦后罷了。”一邊想著一邊到箱籠里取服。

林錦樓上次留在東廂一件蟹殼青的斗紋直綴，香蘭拿出來，取了瓶燒酒噴了，用熨斗燙了燙，這時春菱挑簾子進來，見香蘭正忙著，便說：“這樣的活兒你做什麼？讓那兩個小丫頭子做去。”

香蘭笑道：“小活計，不礙事。”

春菱撇了撇說：“你也太好兒了，你是二等，該端架子的時候就得端起來，現在銀蝶那小蹄子都敢爬你頭上給你臉看。”

香蘭抿笑了笑。其實銀蝶平日里對還是熱絡殷勤的，只是今日瞧見林錦樓便失了態。

春菱說了兩句，見香蘭不答腔，心里微微失。香蘭隨和大度，有了吃食玩意兒愿意分給大家，小丫頭們都跟親近。春菱喜歡事事拿大，也訓斥管束小丫頭子，原本無可厚非，但跟香蘭一比便顯得不如了。還想再說兩句，又聽吳媽媽在院里喊，便甩開手走了。

香蘭將裳燙平整，整整齊齊疊好捧到屋里。只見床上架起炕桌，重新擺了果子糕餅，青嵐正伺候林錦樓服。

香蘭把服放下就要走，林錦樓喊住：“等等。”他想讓香蘭伺候他更，但看了眼青嵐，又覺著不大合適。

青嵐并非明之人，但瞧著林錦樓拼命盯個小丫頭看，臉上也帶出幾分不悅。香蘭低低垂著頭，盯著自己的鞋尖。

林錦樓躊躇片刻，便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對青嵐道：“這個丫頭不錯，原先在曹麗環屋里伺候的，姓曹的黑了心，往二妹妹的吃食里放了桃子，幸虧這丫頭機靈，告訴了太太，否則發起癥候就麻煩了。如今到了你屋里伺候，我也放心。”

青嵐方才開笑了起來，暗暗覺著自己太多心了，說：“我知道，這丫頭是個厚道的，明里暗里做了許多活兒，卻從來不表功。”

林錦樓頷首，低頭看見腰間掛著個赤金黃玉的小馬腰墜兒，便隨手解下來遞到香蘭跟前說：“賞你的，拿著罷，好好伺候你們姨，以后還有賞。”

香蘭低著頭說：“這都是奴婢應當應份的，不敢要大爺的賞賜。”

林錦樓微微皺起眉頭：“賞你你就拿著，說什麼敢要不敢要的。”

這小金馬腰墜兒委實貴重些，香蘭遲疑著不敢拿，用眼睛去看青嵐。青嵐見林錦樓隨手便將這麼名貴的東西賞給個丫頭，不由眼紅，想勸說兩句又不敢，聽見說“好好伺候你們姨，以后還有賞”，便覺著林錦樓是為了才賞了丫鬟這麼好的東西，角含著笑，對香蘭說：“既是給你的，你就拿著罷。”

香蘭這才敢接，又要忙忙的磕頭，林錦樓擺了擺手說：“不必了，免了罷，免了罷。”

香蘭這才退出來，到無人一看，只見那金馬雖拇指大小，但極其致，鑲在絡子上，下頭還垂著五瓔珞宮穗。香蘭著那馬只覺著燙手，想起林錦樓讓伺候打扇時那一番形容心里又七上八下起來，心道：“莫非林錦樓看上了我？”又安自己林錦樓就是個風流子，跟哪個丫鬟都會調笑幾句，自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，以后自己往他前頭伺候就是了。但看看手里的小金馬，到底不能心安。

林錦樓在東廂用了午飯，下午又要出府，青嵐親自送了出來。迎霜站在正房門口看了一會兒，轉回來給趙月嬋端了一碗冰糖燕窩粥。

趙月嬋正躺在窗下的人榻上，雙眼微微闔著，鬢發有些松散，幾縷青散在秋香引枕上，襯得臉兒愈發艷麗。

迎霜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檀木海棠幾子上，趙月嬋忽然閉著眼問道：“人已經從東廂走了？”

迎霜看著趙月嬋的臉，低聲答了一聲：“是。”

“他倒是著那小賤人肚子里那塊。”

迎霜不敢說話，只將那碗冰糖燕窩粥端起來，用勺子攪了攪，囁嚅道：“，燕窩粥要趁熱吃……”

“要是那小賤人生了兒子，是不是就該爬到我頭上去了？”趙月嬋睜開眼朝迎霜看了過來。

迎霜強笑了笑：“別想那麼多，保重自己子要，就算那小賤人有了兒子，也永遠越不過。林家是累世簪纓的大家，斷不會有寵妾滅妻的事……”越說聲音越小，最后閉不言了。

趙月嬋盯著窗臺上擺著的一盆蕙蘭，出神了許久。

迎霜了發干的，小心翼翼道：“上回舅太太說得話也有道理……大爺跟系著心結，這些年也沒回心轉意，相中的丫頭，大爺又看不上，不如就把舅太太家的霞姐兒給大爺納小，一來舅太太一家子都好拿，二來霞姐兒子懦，是個蠢的。生個好，大爺也瞧得上，除了，我還未瞧見比霞姐兒還有好容的，等有了兒子，就能抱來自己養……”

一語未了，見趙月嬋眼神猶如寒霜，向看來，迎霜一脖子便閉了。

半晌，趙月嬋才慢慢說：“別人生的孩子怎比得上自己親生親養的骨……霞姐兒的事不準再提了，我自有主意。”

兩人默默無言。

趙月嬋把燕窩粥接了過來，吃了兩口，問道：“曹麗環那兒消停了？”

一提這個，迎霜來了神，直了腰說：“消停了，這幾天都沒打發人過來找……我聽二門幾個媽媽說，當初不肯走，哭天搶地的。我還以為得豁出去鬧一番，就那破落戶兒，平常就不能讓周遭的人好過，如今給掃地出門了，還不起來鬧個天翻地覆？誰想竟無聲無息的了結了。”

趙月嬋咽下一口粥，用帕子拭了拭角，冷笑道：“鬧一番？可是個聰明人，聽說老太太送走的時候說了，興許親時，老太太還能給添點子嫁妝，就為了老太太的嫁妝錢，也不能就這麼撕破臉面在外頭鬧開了。再說，是大爺親自把人送出去的，他的手段還能讓曹麗環撒潑丟臉？不找上門來最好，日后跟二門幾個媽媽說，再派人來，就給打回去。”

迎霜連連點頭，又嘆一口氣：“只是這事后又傳出些風兒影兒的事，說環姐兒跟邊的小廝不干凈，那小廝上門來，吃了酒錯調戲了丫鬟。估計這風聲已經傳到任家去了，環姐兒的親事能不能還說不定。”

趙月嬋嗤笑一聲，把粥碗放在小幾子上：“不是看不上任家麼？如今想嫁都沒門兒……不過這事也說不準，曹麗環還是有幾個梯己，任家小子也不是個氣貨，興許為了幾個錢閉眼娶了也未可知。”

迎霜點點頭，有些擔憂道：“若是曹麗環外頭嚼壞話，說咱們收了一盒簪子，卻又不幫忙辦事……”

趙月嬋翹著指頭，把粥一勺一勺送進里，滿不在乎道：“隨怎樣講，吃進里的東西難不再吐出來？你以為沒這匣簪子就能說我的好話？呸！我還真不怕！”

迎霜端來一盞熱茶，趙月嬋漱了漱，吐在痰盂里，用小手巾手，仔細想了想，覺著那盒簪子在自個兒手里倒是有些燙手，不如悄悄賣了，得了銀子是正經，便道：“趕明兒個把那匣簪子給我表哥，讓他找個妥帖的下家賣了，最低三百五十兩銀子，高于三百五十兩的銀子就他自己得著。別看那簪子小，個個兒巧別致，更別提上頭的紅寶石，火紅火紅的，要不是這玩意兒留在邊兒燙手，我才不愿賣出去。可惜了曹麗環說過，還有一對兒紅寶石耳墜子配這簪子，最終沒能搞到手。”

迎霜笑道：“不如給介紹一門親，如今這個境，別說是一對兒紅寶石簪子，就是要老娘的半箱陪送，估計都能送到手里。”

趙月嬋哼了一聲，冷笑道：“如今就是個過街老鼠，躲還躲不及，那還能上去？再說那母老虎的東西哪能隨便沾，就這匣簪子還指不定怎麼疼呢。我把話放在這兒，如今是先老實消停了，等過不久呀，還得找上門兒！”說著攏了攏鬢發，似笑非笑：“只是再找上門，可就不是當初的林家表小姐了，只怕門子都能給臉子看，咱們到時候再也不遲……”

迎霜笑著應聲，轉拿鑰匙把柜子打開，取出一只檀木匣子，打開瞥了一眼，只見里面珠寶氣，端端正正擺放著八支巧玲瓏的八寶赤金紅寶石簪，遂合上蓋子，預備明日帶出府高價賣掉，暫且不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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