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已天大亮，天依舊沉，風聲漸悄。

林錦樓昏睡不醒，趙月嬋亦沉靜不語，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。

香蘭把斗篷裹得愈發些，半睡半醒的打了個盹，忽聽不遠傳來喊殺聲，一激靈起來，忙不迭四下張。只見山腳下正有兵在廝殺，一伙人且戰且退，離蘆葦越來越近，另一伙則窮追不舍。香蘭辨不清來者是敵是友，只覺得一陣哆嗦，唯有握著弩箭，守在林錦樓側。

趙月嬋滿面驚恐，渾瑟瑟發抖，拼命往后退將形在蘆葦叢中。

嗖嗖！

羽箭襲來，卻因風力之故，偏到蘆葦叢中。香蘭吃一驚，連忙趴下，卻聽見后一聲尖，接著傳來“噗通”一聲，似是趙月嬋落了水。

幸而廝殺雙方戰況激烈，皆未發覺此靜。

香蘭只聽得水中不斷撲騰的聲音，間或微弱的喊一聲“救命”。連忙起過去，只見河面上早已結冰，河岸卻未凍牢靠，趙月嬋正是砸破薄冰落河之中，唯右手揪住岸上蘆葦，面如金箔，無一，卻怎麼也掙不上岸，卻拼命掙扎，一團從河水中開。

趙月嬋看到香蘭，臉上流出濃濃的恐懼與哀求之，抖著道：“救，救命......求你......”

香蘭沒猶豫，立刻拉住趙月嬋的手腕，拼命向岸上拖，又冷又，本就沒多氣力了。只能咬牙關，拼全力將拉上岸來，又架住雙臂，往后又拖了一段，終于疲力竭。不由癱倒下來，仰面對著天空大口氣。

趙月嬋面慘白，已出青灰之，亦大口息，渾上下幾乎，冷風一吹。凍得渾蜷，抖不止，左臂被箭刺破，流不住。

香蘭勉力爬起來，上前去解趙月嬋的裳。費力將裳下，因再無干與穿，便將自己的斗篷解下來裹在上，又將將藥灑在傷口上止。

兩人都已無一氣力，雙雙癱倒在地，耳邊傳來的喊殺聲亦模糊起來。

良久，趙月嬋掙扎著起，對香蘭勉強道：“多。多謝......多謝你救我......”

香蘭側過頭看了趙月嬋一眼，又扭頭著天，道：“你不必謝我。只是我良心過不去罷了，況你雖為人可惡，可你祖父平生重義輕利，憂患疾苦，因直言遭橫禍，我心里敬重。救你多半也是看他的面子。”

趙月嬋息不語，咳嗽了幾聲方哆嗦道：“你一個......一個奴才下人出的。竟也......整那些窮酸文人的調調......”

香蘭扭頭看了看趙月嬋，道：“你覺著這一生做主子很高貴麼？興許下一世。你還不及我。”

兩人目對視片刻，趙月嬋忽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，道：“下一世？呸，這輩子就要死在一塊兒了......”

香蘭嘆了口氣，做夢也沒想過，在如此山窮水盡的境地，竟是二人默然相對。似乎坎坷的源便是從這人上啟始。從不甘心屈就奴才一輩子而府，后被趙月嬋厭惡，做了氣被兌算計的丫鬟，再后來是林錦樓的威，趙月嬋的憎恨和毒打，險些被發賣火坑的劫難，父親獄，自己的不由己，以至在林家種種，這幾年讓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麼長，可回首，又好似夢幻泡影。

被趙月嬋欺辱時，曾多次想過要如何大加報復，可如今卻不想理會那些恩怨了。昨夜九死一生活到如今，如今沒有氣力再去恨誰，只想活下去罷了。

不多時，喊殺聲漸悄，香蘭探頭了，卻見一眾人沿著昨夜去往小樹林的路追殺潰敗的一伙人去了。方才松了口氣，此時太已出，風聲平歇，比方才又暖和了些。

趙月嬋方才還渾發抖，此刻卻渾冰冷僵，這便有些不妙了。香蘭將移到林錦樓側，把林錦樓蓋著的毯蓋在上些。香蘭看看趙月嬋的臉，那張艷若桃李的面孔，此時已出灰敗之，不由嘆了口氣，問道：“你昨晚怎會來這里的？”

“呸！還能怎樣？”趙月嬋聽了這話，不由睜開眼睛，青灰的臉上陡然涌出怨毒之，反倒比死氣沉沉生彩些，“姓戴的甜言語，投靠我祖父，又娶了我做老婆，原本跟供菩薩似的供著我，孰料我祖父一死，他就換了個人，看我臉不是臉，鼻子不是鼻子的，幸虧他隨伺候的小廝是我的相好......”

香蘭不由目瞪口呆，趙月嬋瞥了香蘭一眼，冷笑道：“他媽這麼看老娘，男人三妻四妾，憑什麼我不能？戴慶就是個老頭子，還天花天酒地在外頭招搖，老娘憑什麼不能找年輕英俊的小白臉尋樂子？哼！原我也想找個人終有靠，踏實度日，可錢文澤、林錦樓、戴慶，男人掰著手指頭算算沒一個好東西......”

神嗔恨，聲音怨毒道：“我相好給我通風報信，知道那孫子竟要對我下手，要取我命以示對二皇子效忠，天打雷劈的下流種子，即便我做了鬼，靈也饒不了他！”趙月嬋恨罵一場，了口氣又道，“戴家那膫子的，你不仁我不義，我便差人去尋我大哥，想跟娘家人于昨晚卷了戴家的東西趁夜逃了，回金陵找我爹娘，反正祖父已故，趙家也將樹倒猢猻散了，還不濟先尋個地方姓埋名下來，金銀錢財也足夠舒舒服服過它幾輩子了。可誰知許是走風聲，昨晚戴蓉派人追殺上來，將我兄長一家都殺了，放他娘的屁！他也沒得了好死。了傷倒在地上，讓人一刀扎了個穿心，哈哈哈哈！他堂兄也讓你們殺了，哈哈哈哈！痛快！痛快！”

趙月嬋說著大笑起來，帶著幾分快意。間或神怨毒的罵上幾句，漸漸力不支，劇烈咳嗽兩聲便氣息微弱下來。香蘭已不想再聽了，默默將毯子往趙月嬋上扯了扯。又去看林錦樓，林錦樓卻渾滾燙，仍舊昏迷不醒。

趙月嬋虛弱道：“我渾難......是不是要死了......”方才說的那番話好似將上最后一力耗盡。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，如同一朵開盡的花兒，尚在，卻干枯憔悴，將要凋零了。

香蘭搖搖頭。忽然道：“你這樣......值得麼？”

趙月嬋低聲道：“有什麼不值得。”

香蘭不去看，雙手抱膝，仰面看著頭頂隨風搖曳的蘆葦，道：“人這一輩子倒不怕犯錯，誰還沒錯過呢，雖說這錯有大有小，可不是真個兒捅破了天，只要能兜住了收場。便可有挽回余地，能從頭再來，改了就是了。可就怕破罐子破摔一錯到底。你心里頭恨、委屈，所以恣，以為這就是報復，就痛快了，可真的痛快麼？如今你這樣，心里就真的痛快了麼？”

“我何嘗不想好好生生的。可他們哪個讓我安穩，我......”

“說到底是你自己不愿忍。做錯了就擔著，既不想扛。也不愿改，又不愿忍苦果，鬧騰下來，只能是一步錯步步錯。你想想，這一生你任妄為，手段狠毒，對不起多人。”

趙月嬋閉上眼，冷冷道：“你又對不起多人？”

香蘭裹了裹上的狐貍皮襖，鮮向人傾吐心事，可如今卻極有沖說出來：“我這輩子回想下來，最對不住的是兩個人，一個是宋柯，待我恩重，如今他落難，我卻不能相幫，恩不還，心頭難安；另一個芳......芳原是伺候宋柯的丫鬟，待宋柯有，因我與宋柯相悅，故我們二人便有水火之勢，我當時脾氣尚有棱角，與幾番爭執生事，因憤恨，一時糊涂做錯事，宋柯為了我，也因氣惱生事，便要攆出去，一白綾便了結了命。母親在宋家太太跟前說我壞話，我為表此人本就心懷不軌，當眾穿其盜主家貴重之，不曾想適得其反，反讓宋家太太對我更加不喜。如今回想，當時為人世嚴苛刻薄，不顧及旁人臉面，其實有些事看破別說破，轉個圈換個法兒行事，也不會白白搭一條人命了。原我不覺得當初有錯，針鋒對麥芒，你待我有恨我便以直還擊，沒什麼不對的，可后再林家，磕磕，也曾在芳的境地，心里便明白了，保全人家面未嘗不是高風亮節，如今想起來倒真是后悔。”

趙月嬋冷笑道：“喲，這樣的善心可生生臊死我，我還真該稱呼你一句‘觀世音菩薩’......我告訴你，你這樣濫好人，也未必能得著好報！”睜開眼，吃吃笑道，“你日后八是不能生養了，是也不是？”

香蘭一怔，朝趙月嬋看過來。

趙月嬋道：“嘖嘖，你還不知道罷？戴蓉那浪狗賊跟林家二譚氏勾搭上了，那斷子絕孫丸就是我讓戴蓉給譚氏下的，至于后來扯上什麼姜氏姊妹，我倒不知了，可那藥千真萬確是從我這里出的。”目閃，含殘忍之，笑容里帶著一得意，“如何？觀世音菩薩，如今是不是該后悔救我了？反正我也活不久，倒也不在乎你對我如何，卻最恨你這樣假假意的！”

香蘭看了趙月嬋良久，搖了搖頭，頓了頓又搖了搖頭，輕聲道：“我不后悔救你，若再來一回，我仍會救你的。我是真心可憐你，你自私且無，覺著日子里滿是算計敵對乃是理所應當，無法接能夠救你幫你以德報怨的人，便要一口咬定是虛假意，做了這樣的事也是不得好報。其實這人世間本來就有有丑，正因為丑得多了，才愈發純粹可貴，有些人寧愿放下世人所在乎的，把存留下來，或犧牲巨大，或是別人說不值得......我一直覺著值得。”

趙月嬋一怔，微微冷笑，便不做聲了。

香蘭又去看林錦樓的形，重新給他口涂藥，盤算著等到中午林錦樓再不醒，自己便要將他推醒，喂他吃些東西。又憂愁不知這仗打完沒有，不知是否該出去求救。

又去看趙月嬋，卻發覺已經暈了過去，香蘭給傷口涂藥時，兩聲醒過來，香蘭嘆口氣，趙月嬋本就是深閨里養的貴，何曾吃過這個苦，此番遭了凌辱，了傷，又跌下冰河，缺食，如今連抖都不曾，唯有凍僵的子，只怕是快不行了。

香蘭道：“你再撐一撐，再等一時，倘若再無兵馬了，我便出去尋人救咱們。”

趙月嬋搖了搖頭，目茫然，扭頭看了看林錦樓，忽諷刺笑了起來：“他......他只怕也不了罷？我原一片癡心待他，后來呢......想不到啊想不到，我們竟最終死在一起......有他陪我上黃泉，我倒也不虧了！”

香蘭不做聲。

趙月嬋忽然道：“你，你把我頭上的釵拔下來。”香蘭便取下來，只見是一支金攢珠釵，珍珠碩大，極有文彩。趙月嬋道：“這釵說值三百兩，倘若你要獲救，便用這釵料理我后事，一口薄棺木，點個埋了，燒點紙錢便是，最終死后有個去......我不想做孤魂野鬼......余下的銀子，你便留著罷。”

香蘭苦笑道：“好，倘若我活著，必來收斂你。”

趙月嬋點點頭，將要合上眼，忽然又睜開，目渙散，眼角泛出一滴淚，哭道：“我不想死！我不想死！”面上泛出一神采，比先前陡然神起來，香蘭明白這是回返照了。UＵ看書 wｗw.uukanshu．ｃom

趙月嬋瞇著眼盯住香蘭，口中喃喃道：“我不想死......”

香蘭了的額頭，憐憫的瞧著。

趙月嬋的淚一串串滾下來，道：“原先我不愿信，如今老娘倒是信了，你還真是個傻了吧唧的好人......”咯咯笑了幾聲：“你救了我四回，如今我要死了，也送一份大禮給你。你倘若命大活下來，憑借它，只怕整個林家都對你俯首稱臣。”說著出手，手里攥著那已經漉漉的肚兜，笑容詭異道：“大禮就在這里。”

香蘭把那肚兜接過來，滿面疑的看著趙月嬋。

趙月嬋忽然抓住香蘭的手，竭盡全力大哭道：“我不想死！我不想死！以前種種，是我自誤了！”嚎哭幾聲，忽然戛然而止，雙目瞠大，張開，一口氣未翻上來，頭一歪便斷了氣，淚尚掛在臉上。

（先放上這些，后面的還沒改完，抓弄完。小禾微博，某浪搜禾晏山即可，會預告更新時間）(未完待續) 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