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
秦書淮了韁繩,一路往衛府衝去。
路上下起淅淅瀝瀝小雨,江春跟在秦書淮後面,焦急出聲:「主子,慢點!」
秦書淮沒有說話,他滿腦子裡,都是秦芃的模樣。
第一次見時,護國寺裡,那莊重相似的氣度,這麼久以來,與趙芃相似的舉止。
他不是沒有想過和趙芃是不是有什麼關係,然而出現的時機太過微妙,一開始他誤以為是在學習趙芃迷他,順著別有居心的想法去想,於是一步一步猜錯,一步一步以為是姜漪。
早該想到的。
如果真的是秦芃,真的是姜漪,為什麼還能那麼淡然面對著他。
哪怕是政敵,哪怕他害全族,也從來沒有對他展過太過極端的恨。
「公主對我,似乎並沒有什麼敵意?」
「我雖然是公主,但在宮裡過得不大好……」
「陸祐,好好活著,這樣才能報秦書淮殺我之仇。」
姜漪怎麼會沒有敵意?
姜漪怎麼能這麼順口說出「我雖然是公主」?
陸祐出現的時候,重疊的不僅僅是姜漪,也有趙芃。
王珂出現的時候,重疊的不僅僅是姜漪,也有趙芃。
回想起秦芃說「這樣才能報秦書淮殺我之仇」時,有殺意嗎?有恨意嗎?
沒有。
對的死,沒有恨意,說出這話的神態,與其說期陸祐替報仇,更多的可能是鼓勵著陸祐,好一點活著。
可除了趙芃,其他人眼裡,大概都是他殺的。
如果不是趙芃,如果不是清楚知道當年他到底為何將毒藥餵到口裡的趙芃,怎麼可能對一個親手殺的仇人如此雲淡風輕?
因為知道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麼,所以哪怕是他親手將毒藥餵到口裡,可卻仍舊沒有認為是他的錯。
可是為什麼不來找他呢?
秦書淮到了衛府後院,直接翻牆到了秦芃的房間門口。
然而到了這裡,秦書淮卻一瞬之間,喪失了所有勇氣。
他腦子裡翻來覆去就在想既然回來了,為什麼不來找他?
不是不認識他啊。
他們說話間,言語裡,明明記得往事,曾說過瞭解秦書淮。
記得他的啊,甚至於偶爾的眼神裡還帶著溫,彷彿是看著他就看到過往,那為什麼,什麼理由,讓沒來找他呢?
秦書淮站在庭院裡,止步於此。
雨淅淅瀝瀝落下,他茫然看著大門,想著柳書彥的話。
「哪怕回來了,也不你了。」
想著秦芃以為他是柳書彥時的話。
「秦芃這一輩子,最喜歡的就是衛煬了。」
死後,轉世為秦芃。
上了衛煬,為他青燈古佛十年。
他太瞭解趙芃了,趙芃這樣的人,斷了就都是斷了,不你了,有了新生,你就是過往雲煙,強行靠近,只會遠離。
他覺得腦子有些混,撥開雲霧窺見真相的剎那,他居然是連哭都哭不出來。
這時候已經到了平時啟明星亮起來的時候,秦芃從夢裡醒過來。
恍惚間夢見年時候,秦書淮下課後給輔導功課,教寫字。
他在後,彷彿是環抱住一樣,握著的手,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他的名字,又寫下的名字。
扭過頭去,過他的面頰,他愣在那裡,年清澈眼裡全是驚詫。
那帶著歡喜、驚訝,乾淨得一如秋日的天空一般的眼神,讓了心腸。
從夢裡醒過來,覺得有些氣悶,這時候大家都還睡著,披了外套,開門出去,打了個呵欠,想要去找白芷聊聊天,然而一抬頭,就看見秦書淮站在那裡。
他穿著年時的衫,淺藍輕紗外套,籠著白底衫,頭髮用藍髮帶束了一半,看上去帶著年氣息。
雨水打了他周,他似乎渾然不覺,站在庭院裡,一言不發。
秦芃有些驚訝:「王爺?」
秦書淮抬起頭來,目落在秦芃臉上,眼睛裡帶著些茫然和懷疑。
怎麼會是趙芃呢?
他想。
不能是啊。
不能是。
可是理智卻反覆告知他,他不能再因為不能相信不去相信。
於是他終於開口。
「公主聽說過霜花嗎?」
「霜花?」
秦芃有些疑,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的提及,表毫沒有作偽。
瓊州霜花,當年姜漪第一次見他,介紹便是我來自霜花盛開之。
姜漪知道霜花,而眼前的秦芃,卻全然不知。
他再騙不了自己。
他看著秦芃,面前人彷彿是當年人重疊在一起,就這麼活生生站在他面前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緒,欣喜、痛苦、絕、悲傷,無數混雜在一起。
時隔六年,他終於再見到了。
活生生站在他面前,活得很好,甚至於,比當年還要好。
可是卻一臉平靜看著他,沒有恨,更沒有。彷彿他是個陌生人。
他不敢開口。
他怕自己一開口,就驚擾了這個夢境,面前人就會在他面前灰飛煙滅。
他覺去確認對方份,就彷彿是讓這個夢境破碎的咒語。
如果他說,趙芃,是不是你?
或許將得到一個更殘忍的答案,不是。
明明是,但不會告訴你。甚至會在發現你知道的份後,躲得更遠,也許不小心,就再也找不到。
可是他心裡無數聲音在咆哮,他多想問,趙芃,你有沒有良心?
看他苦苦掙扎六年冷眼旁觀。
看他沉淪苦海不得自拔,卻仍舊能怡然自得以另外一個人的份安心活著。
趙芃,你真的放下了嗎?
為了一個衛煬,秦書淮的存在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嗎?
他在你生命裡過恨過的時,對於你而言,就再無痕跡了嗎?
「王爺,」見秦書淮久久不語,秦芃皺起眉頭:「深夜造訪,到底有何貴幹?不若我將小叔請來,與您徹夜長談?」
「我做了一個夢。」
秦書淮看著,終於開口,秦芃皺著眉頭,卻還是耐心聽著,秦書淮從來不說廢話,這一點倒是知曉的。
「我第一任妻子趙芃,我很。」
秦書淮盯著,秦芃聽著,眼裡有些波,秦書淮看著眼神裡那輕微的波瀾,心鑽心疼起來,他沙啞了聲音,繼續道:「後來死了。」
「那真是憾。」
秦芃言語平靜。秦書淮一時語塞。
這一瞬間,他終於確定明瞭,或許對於秦芃而言,這已經是一段早已斬斷的過去,是秦芃,再不是趙芃。
這段過去,只有他一個人苦苦掙扎,沉溺其中。
他封藏得再珍貴,保護得再完好,對於這個人,不要了,就是不要了。
他剩下的話再說不出口。他垂下眼眸,了拳頭:「公主在衛將軍之前,過其他人嗎?」
秦芃沒想到他會問這一句,本不想作答,然而看著秦書淮那打扮,腦海裡不由自主,就想起那如秋日天空一樣的眼睛。
斜靠在門框上,慢慢道:「或許是有過的。」
「如果,我是說如果,」秦書淮抬起頭來,了拳頭,沙啞出聲:「他如今出現,公主還會嫁給他嗎?」
秦芃沒說話,思索著,自己如今作為長公主,又是衛家婦,秦書淮這句話,莫非是他找到了秦芃原喜歡過的人,想撮合這段姻緣?
原的確喜歡過一個小門小戶的男人,但也不過就是年時偶然心,與衛煬相比,本算不上喜歡。
一個嫁給小門小戶臣子的長公主,與一個可能嫁給重臣的長公主,對於秦書淮的威脅本不是一個等級。
秦芃猜測著秦書淮的算盤,慢慢道:「自然不會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王爺,」秦芃歎息出聲:「我已經嫁給阿煬快十一年了。」
「從我上阿煬那一刻開始,」秦芃轉過頭去,看向遠約可見的山的廓,語調裡帶著幾許滄桑:「那份,我就放下了。」
「我與那個人,這一生,都不要再見,不要相認,不要靠近,這大概才是年那份,最好的歸宿。」
「那他怎麼辦呢?」
秦書淮抖著聲音:「如果他還著你……」
「那就請他忘了吧。」
秦芃斬釘截鐵,秦書淮一時無言。
好久後,他終於說出最後一掙扎:「可是,明明是他先遇見你,他先和你相……」
「我激他陪我最艱難的歲月,」秦芃神平靜:「可這件事,最重要的不是第一個人是誰,而是最後一個人是誰。」
「激他,卻也僅僅只是,激而已。」
秦書淮再說不出話。
眼前人神一直很平靜,無論提及什麼,都沒有讓有半分波瀾。
真的如所說,早已放下。
衛煬,十一年了。
他克制住所有的衝,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有任何思考。
秦芃看他一直不語,提醒道:「王爺,有什麼事兒不妨直說。深夜過來,不會就為了和我說這麼幾句話吧?」
秦書淮什麼都不敢再想了。
他唯一一個願,也只有一個願。
他想留住。
他抑著所有緒走上去,停留在秦芃面前。
他上帶著寒意,讓秦芃忍不住皺起眉頭。
他察覺到,又退後了一步。
「王爺?」
「之前給你下了毒,對不起。」說著,秦書淮從懷裡拿出一個瓶子,遞給秦芃:「這是這個月的量,我馬上讓人給你配解藥,你不會有事。」
秦芃沒說話,接過瓶子,半信半疑看著秦書淮。總覺得秦書淮黃鼠狼給拜年,不安好心。
看著秦芃懷疑的眼神,秦書淮心裡又苦又酸。
他艱難笑了笑,沙啞著嗓子道:「我今夜夢見了芃芃,有些難過。你很像,我有一個不之請。」
「嗯?」
「公主殿下,」他微微抖:「能不能讓我,抱抱你?」
「想抱抱我?」秦芃挑起眉頭,覺得秦書淮的話有些好笑,玩笑道:「把今年科舉主審的位置留給我,就給你抱。」
這個事秦芃想好久了,這話算是試探,看一看秦書淮對這個位置的意向。
一個擁抱,怎麼可能和這樣舉足輕重的事牽扯,秦芃也不過想嘲諷他,說趙芃多重要,但在權勢面前,也不過如此而已。
然而話剛說完,對方就將一把拉進了懷裡。
沙啞出聲:「好。」
懷裡的人鮮活溫暖,讓他在六年裡逐步乾枯,如今早已近乎枯竭的生命,終於再一次有了溫度。
他死死抱著這個人,眼淚終於在這溫度的薰蒸下垂落而下。
他多想告訴。
你要什麼,我都給你。
哪怕這個天下,哪怕秦書淮的命,我都給你。
「不要再走了。」
他沙啞開口,帶著哭腔:「芃芃,不要離開我,不要再走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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