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火堆突然跳了跳,橘紅火焰更亮了幾分,頭頂落下一些樹枝,將火堆燃得更旺,孟扶搖沒有擡頭,抿脣看著那些不斷飄落的樹枝不語。
眼前突然垂下淡紫襟,繡著銀線暗紋,在眼前沒完沒了的一起一伏,粼粼的微流曼閃爍,像一道滔滔河流從乾涸的河牀中流過。
頭頂有悠悠的樹枝搖晃聲,可以想象,某人正一不芶的按照劇本重演,他一定躺在細而脆的樹梢末端,一團雲似的輕,一縷風般的閒淡,他投樹枝也一定很準確,每拋出一,都準確的擲進火堆,落先投進去的樹枝之下,隨著樹枝的增多,漸漸形了一個拱形的柴堆,使得那火堆燃燒得越發旺盛。
孟扶搖撐著不——我都知道,我就不理,我看你玩什麼幺蛾子。
頭頂上那人輕笑,孟扶搖在心中默數:一、二、三……
沒有第三聲。
某人提前修改橋段,低沉平靜的聲調從樹梢頂端悠悠飄下來。
“姑娘,夜寒重,我很冷。”
臺詞背得真順溜……孟扶搖咬著脣想笑,笑到一半拼命斂住,做肅然耳聾狀——裝,我你裝,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?
眼前襟降低了點,長孫無極似是調整了樹枝的高度,好讓自己順利降落到某個不合作的人側,還是那個高臥樹端閒閒托腮的姿勢,眼在上飄啊飄,飄啊飄。
孟扶搖扭轉,做達面禪狀,眼觀鼻鼻觀心,不語。
“姑娘,你冷不冷?”
孟扶搖解開最上面一個釦,示意現在很熱——六月天,不熱纔怪。
堅決不給他機會把下面那句“那就了吧”說出來。
卻有一個鮮紅的果手骨碌碌滾出來,澤熱烈而香氣清冷,“麒麟紅”。
孟扶搖盯著那火紅的果子,雙手抱鼻孔朝天——陛下我現在已非當日吳下阿蒙,再也不會眼皮子淺到看見只爛果子都要去揀,你滾吧,滾吧滾吧滾吧……
“呼——”
白一閃,快如奔雷,一團小小的風咻倏地捲過來,半空裡騰地一個翻躍,一個拉風的劈之姿,惡狠狠蹬在了孟扶搖鼻子上。
孟扶搖“哎喲”一聲睜開眼,便見元寶大人正一爪蹬在臉上一爪劈開一字馬做飛揚睥睨之姿,除了爪子裡沒抱麒騰果,蹬的姿勢都一模一樣。
“死耗子!”
孟扶搖大怒,唰的跳起就去抓逃開的元寶大人:“你丫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!跟著那個無聊的湊什麼熱鬧……”
撞某人等候已久的膛裡。
明明剛纔長孫無極還在斜對面樹枝上的,不知怎的突然便縱著樹枝到了正對面,手一撈將撈個正著,往懷裡一按,然後突然鬆開手中的枝條。
“唰”一聲,一直被下的韌樹枝,立即將兩人回彈到了樹梢。
孟扶搖只覺得頭頂樹葉嘩啦啦一陣響,幾枚的葉片在臉上拂過,眼前已經霍然一亮,一更爲廣闊的月涌眼簾。
而月之下,蜿蜒一條粼閃閃的河流,如畫家筆下流曼曲折的線條,在一深碧之中無邊無垠的逶迤開去,將草原割了兩片,一片近些,淺綠,一片遠些,鍍著月金,是一種層次更爲富的黛綠。
月飽滿,明亮照人千古,如這草原上的風,亦永不疲倦的淺低唱。
孟扶搖被這般闊大風所吸引,沒想到在樹下看景和在樹梢看景當真是兩種覺,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搶劫了,悻悻道:“長孫無極,你盡幹一些燒殺擄掠的無聊事兒。”
“誰能解我相思?誰能去我心憂?”長孫無極毫不讓步的擁著,“我等你忙完已很久,等你想通也很久,到得今日,忍無可忍。”
孟扶搖忍不住一笑,道:“以前我覺得戰北野霸道得理直氣壯,現在才發現,真正霸道的那個人是你。”
“這麼宜人的夜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提外人了。”長孫無極淡淡道,“相隔很長時間後好容易才上你在我懷裡的這麼寶貴的時刻,我也不想拿來和你討論誰更理直氣壯這個問題。”
“再說,”他一瞟孟扶搖,眼眸在月下澤幽深,“你這子,本來就是個不積極的,我自慚自悔,在一邊向隅自傷,你八高興著從此省心省事,也不會因爲我自慚自悔便回頭安我,於是乎距離越發遙遠,直到如你所願遠在天涯……我算看你了,山不來就我,我來就山。”
“你今天話真多。”孟扶搖悠悠道,“其實人和人之間,有點距離比較好,真的,長孫無極,到得今日我的心事你應該也知道了,過去的事我從來不會耿耿記著,不理你只是爲你好。”
“怎樣對我比較好,只有我自己知道。”長孫無極笑一笑,道,“扶搖,無須再爲這個問題爭執了,你有你的固執,我也有我的。”
孟扶搖默然,半晌轉了話題,“這裡看風景很好,高曠,舒爽。”
“今晚就睡這裡好不?”長孫無極擁著,“我保證不讓你掉下去。”
孟扶搖不理他,繼續道:“以前讀過一首詩,背給你聽——你站在橋上看風景,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,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,你裝飾了別人的夢。”
長孫無極靜靜聽著,道:“很,但是不是五洲大陸的駢文。”
孟扶搖還是不理他的打岔:“今天我們在這樹上看天地風景,那麼,又是誰在看著我們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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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:“我們這一路走來,在五洲大陸左衝右突,有些事那般想避過卻避不過,無論怎樣的繞道而行,都不可避免撞回那堵牆,那又是誰在控呢?”
長孫無極沉默了。
“那是天意。”孟扶搖道,“天意看著我們,看著我,天意安排我一步一步走到現在,如果說在太淵初遇,我還對未來心模糊沒有定數,到得如今,我已經完全確定了我的方向,我相信天意安排我走到現在,就是爲了最後對我的夢想的全。”
“我是過客,”孟扶搖轉回頭,看著草原星下眼眸朦朧的長孫無極,“我是過客,無論留下怎樣的痕跡,都是明的,你看,就連世,最該牽念的東西,如今都撕擄個乾淨。”
“你最該牽念的不是世。”長孫無極很久以後才道,“是要相伴你永遠的人。”
“永遠……”孟扶搖嘆息一聲,眼慢慢放進耿耿星河深,不再說話了。
什麼是永遠?的生命永遠都是斷點,完滿那一世便扯斷這一世,沒有兩全。
“扶搖……”長孫無極的脣靠了上來,靠在頰邊,異香氤氳的滾熱呼吸拂在頰上,“看著我……看著我……你的目總投得太遠……爲什麼不能看看側人……”
孟扶搖閉上眼。
不能看不敢看不想看,每多看一眼便多一份牽念,每多一份牽念便多一份步履蹣跚,他的目是綿長的線,不想那般被繫住腳踝。
初夏的風溫熱溼潤,那脣卻比那風更和幾分,細細從耳邊慢慢吻起,慢慢挪移向的頸,所經之是一片春草葳蕤般的細細的,孟扶搖一偏頭,豎起手掌輕輕擋住了他。
長孫無極不,沒有退開也沒有繼續,他就那樣停在的掌心,在掌心輕輕一吻。
低沉的語聲從掌心包裹裡傳來時,聽起來有些失真。
“扶搖……知道我爲什麼要將初遇的場景再來一遍嗎?”他的呼吸噴在手掌,燙著的卻是心,“我要你知道,人生裡再怎般滄海桑田,有些記憶和堅持永遠不變,十年……二十年……一輩子……永遠都是第一天。”
孟扶搖不語,直視前方,眼神晶亮,越來越亮,亮出一泊滴溜溜滾的月。
“我犯過那樣的錯……我答應帶走你,卻因爲害怕你被我師門發現而耽擱,等我趕回時一切都已來不及,”長孫無極在耳側輕輕道,“從那日起我便對我自己發誓,我再也不要面對‘來不及’,我要爭取所有我覺得應該爭取的事,我不要讓後悔佔滿我的餘生,前面那十餘年的後悔,已經太長太長。”
孟扶搖沉默著,想著人生裡想要挽救所有的“來不及”,談何容易?
“扶搖,答應我。”長孫無極雙手包住了的手,輕輕挲,突然道,“不要一個人去穹蒼,千萬不要。”
孟扶搖立即回首,看著他。
“如果可以,我真的希你別去……永遠別去。”長孫無極看向遙遠的北方,低低嘆息,“如果你一定要去,記得不要丟下我一個人。”
“我聽說過長青神殿的大神通者,每十年開殿一次,全遠道而來能夠進神殿的人們的請求,我也聽說上一個十年,神殿接待了一位子,答允了一個要求,你知道是誰麼?”
長孫無極搖頭,“那是歷代殿主才知道的。”
孟扶搖晶亮的眼眸看著他,言又止,去穹蒼,怎麼能和他一起?雖然他一直都在幫,但誰能保證他在最後關頭不會因爲留而出手阻攔?
然而長孫無極眼眸切切,他一向神淡定,萬事底定在心,還從未見過他這般近乎焦慮擔憂的神,他抓著自己的手掌心溫暖,指尖卻因爲長久的等待而漸漸微涼。
相信他,相信他……
半晌終於慎重的點頭:“好。”
好。
把這一世最大的信任,給你。
長孫無極神一鬆,一霎間眼眸亮起,滄海月生,他微笑著,攬著孟扶搖,在樹枝上舒舒服服躺下去。
兩個人並排躺在樹頂上看月亮,樹並不大,但是對於武功已經天下頂級的兩人來說,便是水面也可以睡著,躺在沙沙作響的樹葉上,在初夏溼潤的風裡,細細嗅著邊人獨特的香氣,看月在雲間浮游穿梭,此刻碧天夜涼,倒映蒼穹如水。
此刻長天月滿仙山夢短,前路漫漫,誰自夢想深走來,飛白霧,駕青鸞?
良久,有低語呢喃之聲從樹巔傳來。
“真……不知道還能看多久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嗯?”
“一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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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扶搖是被半夜奇異的嚎之聲驚醒的。
那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,乍起時不甚響亮,卻極穿力,幾乎在響起時的立刻便越茫茫草原傳高睡樹巔的兩人耳中,孟扶搖霍然坐起,看見不知道哪裡突然捲過一道黑的風,又或是筆直的煙塵,伴隨著馬蹄快速飛馳的嗒嗒震,直撲向河流下游那個看起來不小的遊牧部落。
爭奪草場,是遊牧民族千百年來的慣例,一方水草的草場,是一族百姓賴以生存的源泉,孟扶搖坐在樹端,聽著遠風裡傳來的廝殺喊號哭之聲,皺眉道:“管不管?這是雅蘭珠的子民呢。”
“雅蘭珠也管不著這個。”長孫無極淡淡道,“遊牧民族競爭草場是生存手段,適者生存勝者爲王,誰也不能阻止,你看著今日這個部落被攻擊,但也有可能這個部落剛剛打擊別人歸來,貿然手反而犯了草原牧人的忌諱。”
孟扶搖皺眉“嗯”了一聲,坐在樹上看了一會,突然“咦”了一聲。
與此同時長孫無極也怔了怔。
從戰況來看,前來攻擊的那個部落實力十分奇怪,他們人數不是很多,實力也似乎不比本地牧人強,但是那支隊伍中卻夾著一小隊人,出手如風來去似電,像一條條黑的狼,自各個帳篷中穿刺,帶出無數的慘呼和大篷花,而在更遠一點,一個矮矮的山包之上,似有一個瘦長的人影,坐在月下吹著笛,而隨著他的笛聲,當真有無數狼源源不斷從草原的各個方向向那個部落奔去。
這實在是一面倒的戰爭,河下游那個部落完全沒有還手之力,淪爲被屠戮的境地,這也是一副十分詭異的畫面——力量迥異的一支隊伍,月下吹笛驅使狼羣的黑人,貌似單純的爭奪草場戰爭似乎變了味,夾雜著謀的味道。
孟扶搖聽著風裡約約的慘呼,終於耐不住,霍然起道:“這不是普通的爭奪戰,這是要滅族,他們平時滅來滅去我不管,現在既然我遇上了,我便不想聽那些孩子的哭。”
自樹上飄下,侍衛們早已起備戰,長孫無極道:“草原遭遇戰,靠的是騎兵的衝擊力和發力,既然要出手,就攻他個措手不及。”
孟扶搖一躍上馬,唿哨一聲正要下令出發,對面的人卻已經發現了他們這一羣人,大概殺得興起,歡呼一聲便揮舞著閃亮的彎刀,向這邊衝了過來。
孟扶搖冷笑一聲道:“找死。”
手臂一揮便要下令騎兵對衝,一揮間忽然看見對面那個部落中間一個帳篷裡,似乎有什麼東西一亮。
那亮非常奇異,看起來像是燈火,但是燈火絕不可能傳那麼遠,先是風中燭火般微微一,隨即突然大亮,一亮間凰之羽般華延展,剎那便漲滿整個帳篷,隨即約聽見鏗然一聲,那帳篷突然裂開。
一裂之下,一道白沖天而起。
孟扶搖一震,失聲道:“劍!”
不僅是劍,還是極其湛並且似曾相識的劍!
那劍剎那間破帳而出,一瞬間白厲烈宛如赤日,滾滾柱上衝雲霄似要和月對接,那般驚心攝魄的一亮,在帳篷頂暈開三層的圈,隨即無聲無息的延展開去,縱橫飛舞的劍,如海波逐浪濤飛雲卷,捲過四面帳篷,將那些剛纔還在耀武揚威殺戮人小孩的牧民卷在劍下,捲起鮮四濺慘呼震天!
驚豔一劍。
劍海波初凝般一收,那人半空中一個轉折輕輕落下,清瘦的形似乎有些單薄,落地時一個踉蹌。
饒是如此那一劍依舊驚了那批來歷詭異的敵人,山包上吹笛瘦長男子似乎十分訝異,突然一片枯葉般的從山上飄落下來。
他步伐平常,但步態奇異,仔細看去竟然膝蓋不,純粹是在地上飄。
那黑男子拄劍而立,冷冷昂頭看著四面圍來的敵人,爪子刨地不住低咆的羣狼,和漠然飄來的瘦長男子,背影筆直,像一柄薄而鋒利的劍。
孟扶搖盯著那背影,隔著遠,依舊覺得悉。
而對面,試圖打劫他們的牧民已經衝了過來,馬蹄聲踏得草屑飛濺,咚咚敲響大地的戰鼓。
孟扶搖一揮手,大瀚鐵騎轟然一聲,尖刀陣型悍然衝出,後發而先至的狠狠撞上!
撞上!濺!
遠,月下那被圍住的男子微微一側首。
孟扶搖突然飛而起,形一展已經如一副黛的旗獵獵飛卷,剎那掠著鮮豔的珠穿越纏在一起的戰鬥的人們,直撲那被圍住的男子!
是你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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