龐大的儀仗隊伍行了二十多日,終於出了冀州的地界,沿途的土壤漸漸變紅壤,大片的耕地變稻田,空氣越來越溼,氣溫也在逐漸升高,馬上就要到達渭水了。
這二十多日霍時英每到下午就窩到焦閣老的馬車上,車上也沒有什麼消遣,一張棋盤兩人就混了二十多天。
焦閣老這人活到七十而從心所,不逾矩的年紀,行事起來多有些乖張和隨,他不喜修邊幅,霍時英有時候中午過去了他還頭不梳臉不洗的,裹著裘皮打瞌睡,他也不喜歡洗澡,上倒不是說有多臭,就是總是瀰漫著一老人上特有的酸腐氣,他還有消癥可他就是牙口不好了,也不願意在上虧待自己,每頓一碗從來不斷,所以他的馬車裡總是燃著一個小炭爐,時時煮著藥,他的馬車上永遠瀰漫著一難聞的味道,連伺候他的長隨都逮著點功夫就要跑出去氣,也就霍時英不嫌棄他,每天在他那跟他下棋,一坐就是一下午,有時候一盤棋沒下完,待到生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。
說起下棋,唐世章是把霍時英領進門的師傅,年時的棋路大多大開大闔,喜歡糾纏在正面的鋒,在唐世章手裡走不出三個回合,近幾年有機會再棋盤,但思路卻愈見寬闊,漸漸有氣候氣勢。
焦閣老的棋路思路縝,善於以小取大,而霍時英善於做大局,往往一盤棋下完了纔看出是一個大的珍瓏。兩個棋路完全不同的人,一下起來當真有點鬥智鬥勇的意思,一盤棋有時候要下上一兩天,焦閣老這人其實很古怪,不太容人,也可能真是行路車上太無聊,霍時英連著幾日來擾他也沒煩。
到達渝州府的前一日,霍時英中午再去找老頭,不想卻被攔在了車外面,還不等霍時英打聽,車簾子了起來,焦閣老披散著頭髮出腦袋來:“小混蛋唉,你家大人我今天不跟你膩味了,想立穩腳跟子別跟我這使勁。”老頭揚揚脖子:“那邊,看見沒?那兩輛大車,那兩位,隨便一位說句話,都比我老人家管用,我老人家都七十多了非拉著我跟你們小輩折騰啥,個沒眼力勁的。”老頭說完一使脾氣甩簾子回去了。一點面子都沒給霍時英留。
霍時英著鼻子看了看遠左右丞相的坐的高頭大馬的馬車,扭頭看一邊的哈著腰的長隨,那長隨跟著焦閣老多年,這段時間也跟霍時英混了個臉,他苦著臉悄聲的道:“您昨天不是給他吃了個梨子嗎?”
“啊,是啊。”霍時英莫名其妙。
長隨臉撇的像個蔫倭瓜:“拉肚子啦,昨晚上半夜拉到現在還沒消停吶。”
霍時英嗤的一聲就笑了出來,拖拖拉拉的捱到車廂邊,敲敲窗棱:“老大人,在下罪過了,不想遞給您個梨子卻惹禍了,時英給您賠不是了。”
刷的一聲,簾子又開了,焦閣老惡狠狠的瞪著霍時英,老頭一頭糟糟的灰白頭髮,眼裡還有眼屎,眼睛瞪的溜圓,那形象真是沒法看了,霍時英笑瞇瞇的看著他,一點也不怕,老頭瞪了一會,忽然笑了,角往兩邊一拉,鬍子都不假的要命,然後他就說了:“我說我本來看你聰明的,怎麼這麼拎不清吶,你說你這些日子跟我個沒權沒勢的老頭子耗什麼?這荒郊野外的,又沒高門大宅的攔著,多好的套的機會。”他又揚揚脖子:“那兩人,不管是誰,要麼你能讓他們誰幫你說一句,要麼你能讓他們都閉,就什麼事都了。跟我這你本沒走對路知道不,丫頭?”
霍時英一手扶著窗棱,有幾分沉重和無奈的道:“焦老啊,時英不用去套什麼。”說完擡頭直視對面的老頭:“你懂的很,時英也懂。”
焦閣老愣了一下,氣勢一收就窩靠墊裡,他砸吧砸吧看著霍時英,半響無語,然後他後慢悠悠的道:“霍真把你教的好啊,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是個愣頭青來著。”
霍時英低下頭,神裡帶上了沒落和幾分失意:“老大人啊,您是沒打過仗,經歷半生戎馬的人,沒有戰馬的嘶鳴,沒有朝不保夕,吃碗麪,下一盤棋那是很愜意的事。”
老頭被霍時英的話說的有那麼點的意思,但他面上剛稍稍一鬆,順手就抄起個墊“嗖”的一聲扔了過來:“滾蛋,給我來這套,老爺我活到七十多還能被你這點小伎倆騙了。”
墊“砰”地一聲砸中窗棱,霍時英擡頭就一臉笑嘻嘻的,其實真心喜歡這老人家的,這老頭不管再怎麼招人討厭,但他不裝。
霍時英往後跳了兩步,跟車裡的老頭道:“不是我說你,就你那應該多出來活活是真的,您看人家白閣老,一路遇到個好山好水從來都不落下,人家看不說還要個詩什麼的,多風雅。”
車廂的焦閣老,斜倚在重重墊裡,他臉上出一個似是而非的譏笑,然後他舉起右手,搖搖指著霍時英,臉上是從不見過的嚴肅和鄭重:“你這般年紀,這般份,還有你的子之,最忌驕狂,浮躁,無論是什麼人謹遵禮教之防,輕易放下心防是你的大忌,不要把你那套在軍營裡混跡的法則帶到朝堂上,你可明白。”
霍時英笑嘻嘻的本來想要撤退的姿態頓時停在那裡,然後面上一肅,整整領,對著老人慢慢的彎下腰:“時英教了,多謝老大人提點。”
焦閣老揮揮手讓霍時英滾蛋,順便還跟囉嗦了一句:“這隊伍裡,能坐車的都是數得上的人,你沒發現這車隊裡多了一輛車?怕是和你有幾分關係,不去看看?”
霍時英臉上一愣,老頭玩味的朝笑:“丫頭,你以爲皇上他親臨潁昌府觀戰,還勞頓朝中上上下下這一幫人,真正爲的是誰?你現在能橫著走知不知道?滾蛋吧。”
霍時英杵著拐慢騰騰的往車隊後面走,眉頭深鎖,皇上,焦閣老,白閣老,從來不面的王閣老,遠遠點過頭的韓丞相,還有那幫年輕人,每一個都在腦子裡翻江倒海的過了一遍,最後焦閣老那句‘你現在可以橫著走,知不知道’在耳邊隆隆作響。
來到那輛孤零零的馬車邊,不到跟前就聽到一個悉的聲音從裡面冒出來,霍時英一愣,加幾步到跟前。
車外的守衛沒一個人攔著,果然可以橫著走,然後隨著“嘩啦”一聲,車外的人都吃驚的瞪大了眼睛。
“老師?你怎麼是你?”霍時英驚呼。
車的唐世章收起最初驚訝的表,臉上幾番變化最後似乎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面對自己的弟子,寡淡著臉朝霍時英招了招手道:“來了就進來吧。”
霍時英把柺杖扔著跟著的小太監,蹭上車,上了車,坐穩了,霍時英才看清楚,唐世章雖然一穿戴的整齊乾淨但右手腕上卻套著一個碩大的鐵腕,後面連著一長長的鐵鏈固定在車底。他邊還跪坐著一個妙齡,霍時英一上車就朝微微螓首,角含笑,非常溫婉的樣子。
霍時英掃了一眼,略一沉道:“你先下去,我找家師有兩句話說。”
那子微一彎腰也不多言,拿起掛在車壁上的斗篷弓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,出去後還幫他們把車門也帶上了。
矮幾上擺放著酒菜,師徒兩相對而坐,兩人互相看著對方誰也沒先開口,後來霍時英拿起桌上的酒壺給他們一人斟上一杯,緩緩的問:“誰幹的?”
唐世章端起小酒杯“滋溜”一聲一口乾了才慢悠悠的問:“時英猜猜是誰幹的?”
霍時英不說話,給唐世章添上酒,唐世章慢條斯理的用左手夾起一筷子菜,送進裡,裡嚼著,笑瞇瞇的看著,霍時英才試探著道:“莫非是皇上?”
唐世章馬上就出一聲嗤笑,手指點著霍時英:“你老師還沒那麼大的面子能讓皇上親自出手。”
霍時英暗中鬆了一口氣道:“說吧,到底是誰?”
唐世章又一口乾了一杯酒,挲著酒杯悠悠的道:“是王壽庭。”
霍時英一聽是王壽庭,繃的神經完全放鬆了下來,本來做好了要劫車的準備的這回不用了,問唐世章:“他要讓你幹什麼?”
“他要我仕。”唐世章有點垂頭喪氣的意思。
“那不是好?”霍時英擡手給他斟酒。
唐世章就擡眼看,眼裡帶著三分怒意:“你們父兩個是我的魔障嗎?二十年前被綁了一次。”他舉舉手裡的鐐銬:“爲了你們我這又被綁了,難道還要又一個二十年?”
霍時英笑笑,知道這師傅是個賤脾氣,其實是個膩膩歪歪的人,牽著不走打著倒退,哄著不行,捧著也不行,非要三棒子趕上架子,他就老實了,所以也不跟他爭辯,而是問他道:“我爹眼看著就要退下來榮養了,您難道還想跟著他混一輩子?您的滿腹才華,跟著王丞相會大有所爲的。”
唐世章低頭不語,霍時英也不多話,自己吃著東西,也不耽誤給他斟酒,後來唐世章終於道:“你可要知道我一仕,便一分都幫不了你了,恐怕到時候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你們霍家華清界限。”
霍時英抿了一口酒淡淡的道:“我知道,老師的抱負比時英重要。”
她予他十年相守,真心交付,卻換來他北梁鐵騎,踏破山河,皇城屠戮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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