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季的悶熱一點點平歇下來，蟬鳴也了。

天氣還是熱，卻比前幾日涼爽許多。宜寧穿著一件緙的褂子坐在鋪著涼蓆的床上，拿到了雪枝給的羊脂玉貔貅看。玉匠還配了一條深藍流蘇，玉佩雕工的確湛，迎著祥雲的紋路流轉生輝，玉純粹，格外好看。

宜寧把這塊玉佩收進妝盒裡，暫時不打算拿出來。等到放榜之後再送給三哥吧。

饒是對兒子有信心，陳氏卻也越來越焦躁。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問放榜冇有，就連去羅老太太那裡請安都要提起。

林海如聽得煩了，不耐煩地道：“大嫂，這事急也是急不來的。你可彆著急上火。你看我跟老太太就不急。”

陳氏心想你又冇有親生子，怎麼懂得這種心。倒是有個羅慎遠，但那羅慎遠難不還能中舉了？

羅老太太看了兩人一眼，淡淡說：“我看懷遠是有竹的，海如說得對，你不用急。”

既然羅老太太都說了，陳氏也隻能起應是。

們聊起了羅文新納的一個姨娘，是原先伺候姨孃的丫頭扶正的。說到這個年方二八的姨娘陳氏就不舒服，在這件事上和林海如的立場是一樣的，對那個小姨娘憎惡得不得了。

林海如私下跟宜寧說：“彆看你大伯母端著，一派端莊嚴肅的，私底下指不定怎麼罵那姨娘是小蹄子呢。”

林海如跟說那小姨孃的事，就說羅文從京城裡回來，接連幾夜都歇在了這個小姨娘那裡。最後陳氏搬出了長子羅懷遠，又是為了羅家的前程考慮，又是為了羅家的棟梁考慮的，才把羅大爺留在自己房中。

第二天陳氏就罰那小姨娘跪著伺候梳洗，小姨娘眼淚的又不敢去告狀。

林海如聽得很舒服，很想讓喬姨娘也跪著伺候梳洗，但又冇有個羅家棟梁支撐著。

宜寧心想這有什麼難的，笑著跟出主意：“您是太太，是姨娘。您的吩咐能不聽嗎？下次就讓站著伺候你吃飯。要是委屈了，你就說是一時忘了讓坐下。當著我爹的麵，肯定不會說什麼的！”

林海如聽了宜寧的話之後回去試，發現喬姨娘果然不敢說什麼，站著伺候吃完了早飯。那天一整天的心都很好，而喬姨娘臉鐵青地回去了，第二天就稱病冇有來。

林海如讓丫頭給喬姨娘送補湯過去，親自帶了一對金釵來送給宜寧。

宜寧拿著金釵把玩，又想著屜裡的玉佩。

明日就要放榜了。

三哥肯定能中舉，卻不知道他究竟會考得如何。

陳氏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，打探的人早上就出去了，陳氏一個人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，一旁的羅宜秀看到都慌。陳氏卻帕子，凝視著門廊的方向。不就是去個巡衙門，怎麼會半天都冇有回來呢……

最後還是坐下來，喝了一口茶水平息心。

前院得訊歸來的人卻騎著馬跑得飛快。直衝進院子之後趕下馬，把韁繩扔給旁邊的小廝，激得渾抖。連忙就往陳氏那裡衝。

陳氏房裡伺候的丫頭們看到這人連忙都給放行。

們也很激，大爺一旦中舉了，陳氏不了心要好上一年，到時候打賞拿到手都不是不可能的。但要是冇有中的話這一年大家都彆想有好日子過，眼看就要冬了，日子會更難熬。

陳氏聽到靜連忙放下茶杯，還喝個什麼茶。讓丫頭扶著立刻就去了前廳。羅宜玉和羅宜秀也立刻跟了上去。

打探的人還冇有緩的過來，扶著膝大口大口地直氣，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。

陳氏連忙吩咐下人倒茶水給他，看他喝水。焦急地道：“中冇有中就是一個字的事，你倒是快說啊！”

打探的人才邊喝水邊吐出一句“中了”。

陳氏的整顆心都放下來，屋子裡的丫頭婆子俱是喜悅，連羅宜玉都出了幾分笑容。為首的丫頭立刻就行禮給陳氏道喜。

陳氏就算再矜持臉上的笑容也藏不住了。鬆了口氣，吩咐後的嬤嬤趕去給羅老太太和大爺傳話。

那打探的人才擺擺手說：“大太太，先彆先彆！我話還冇有說完。”

陳氏急得想弄死他，心裡又是一懸：“什麼冇有說完，難道冇中不？”

“咱們大爺是中了，”打探的人說，“中的是第三十八名。”

陳氏眉一擰，這中多名有什麼要的，中了就行了嘛。以羅懷遠的年紀已經很了不得了。

“可是咱們三爺羅慎遠也中了。”打探的人說，“小的按照您的吩咐，從尾開始看……”

他吞了吞吐沫，似乎有點張。

“他也中了。第一名，解元。”

陳氏聽完之後幾乎冇有反應過來，愣了許久。

書房裡，羅慎遠正在寫字，遊龍走躍然紙上的是一篇《滕王閣序》。

今天是秋闈放榜的日子，他一早起來便開始寫字。屋子裡靜得很，唯有點的一爐香升騰起縷縷的藍煙，漸漸彌散開來。

他揹著手，凝視著自己手下的字。

直到寂靜的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，前所未有的嘈雜。

他擱下了手中的筆，閉上眼。再睜開時氣勢已然不同。

誌不立,則如無舵之舟,無勒之馬,漂盪奔逸,終亦何所底乎該來的總會來的。

宜寧坐在羅老太太邊，按羅老太太的吩咐在學做荷包。看了看羅老太太，又看向雪枝。再看向對麵還冇有回神來的林海如。怎麼這三個人狀態都不太對。

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荷包半品說：“母親，三哥中舉你應該高興纔是啊。”

林海如從聽到訊息開始就於恍恍惚惚不可置信的狀態，聞言終於站起來。走來走去，又在宜寧前站定：“我……我這就了舉人的娘了？”

接著又問：“宜寧，冇錯吧？還是解元！”

宜寧剛聽到訊息的時候也驚訝了一下，讓三哥能考多好考多好，但是冇想到人家直接中了個解元回來。不過但想到羅慎遠日後的份，又平靜了下來。解元而已，還是不要太驚訝了。

但是除了，屋子裡所有聽到的人都被嚇到了。

就連羅老太太都是一陣恍惚，又問了那報信的人一次：“真的是解元，你冇有看錯？”

“老太太，這麼要的事我如何會看錯。我還特地查對了好幾遍。”來報信的笑著說，“還得恭喜老太太，家中兩個孫子都中了舉，三公子還是解元！咱們知府大人聽說了，都說要上門來拜訪呢。”

榜單先是在巡衙門，知府也是最先知道的，所以立刻派了人過來給羅老太太送信。

羅老太太心神不寧地讓丫頭打賞了報信的人一袋銀子。

不過羅老太太還是很快鎮定了下來，立刻著人去請羅章、羅慎遠等人過來。

林海如還是有些侷促：“你說我是不是該送他點什麼？還是該說點什麼？”

宜寧搖搖頭道：“冇事，您一會兒就要說話。話由祖母來說便是了。”

羅老太太聞言看了一眼林海如：“宜寧說得極是，一會兒你還是說些話。而且今日過後，肯定有許多世家夫人要與你結，你也一定要端著份。你現在是解元的娘了，今時不同往日了，知道嗎？”

林海如點點頭，表示自己一定會說話。

最先來的居然是陳氏，一進門時已經是滿臉的笑容，握了羅老太太的手說話，對林海如更是和悅如沐春風，一陣恭賀。坐下來的時候宜寧看到，掌心的汗把帕子都打了，目直看著門口。

隨後丫頭通傳一聲“三爺來了”，羅慎遠才走進來。

陳氏的目第一次真正落在羅慎遠上。他不卑不地給羅老太太行禮，再依次給林海如、給行禮。

羅老太太含笑地看著他，讓他站起來說：“你可知道了？”

羅慎遠有禮地道：“孫兒已經知道了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羅慎遠中舉的原因，陳氏總覺得他比以往更高大了些。逆站在羅老太太麵前，冷峻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氣度。讓人無法忽視。

陳氏覺得自己肯定是被鷹啄了眼睛。

以前怎麼就冇有看出來羅慎遠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人。解元……那是運氣一時好了就能中的嗎？這位庶子平日從不顯山水，是不是就等著這個時候呢！

陳氏看到他平靜而冷淡的目，總覺得心裡發寒。再看到周圍狀若平靜的羅老太太、雪枝，甚至是那才七歲的羅宜寧，都不見得有多震驚。

們是不是也早就清楚了？

羅懷遠則是和羅宜玉、羅宜秀一起過來的，三人也得知了訊息。

本來他中舉了應該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。但是聽說這位他向來不放在眼裡的三弟，竟然中瞭解元之後，羅懷遠一陣不可置信的錯愕，隨即他就冇有這麼高興了。他再三確認的確是之後，纔來了祖母這裡。

他走進來之後就打量著羅慎遠。

原來他以為羅慎遠是略矮他一些的，今天才發現他其實比自己還要高一分。他對他溫和地笑道：“大哥，你也來了。”

要是平日裡，他肯定覺得這是羅慎遠謙和敬重的笑容。

但是今天他怎麼看都覺得，這笑容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。究竟是什麼意味？

自己平日裡作為嫡長子，老師褒獎誇讚，到羅家上下的重視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。而這些他卻什麼都冇有。甚至是這次秋闈，所有人都認定羅慎遠不過是去給他當陪練的。

但是現在他是第一名，鄉試解元。自己雖然上了榜，名次跟他比簡直是雲泥之彆。

羅懷遠強按下心裡的諸多心思，微笑道意味深長地說：“平日裡竟然半點看不出來三弟的厲害，這次還要恭喜三弟了。”

羅慎遠卻冇有再謙遜，隻是淡淡一笑：“我也恭喜大哥中舉。”

這時候外麵的丫頭進來傳話，滿臉帶笑地說傳捷報的人已經來了，二報、三報也馬上就到。“……同住在衚衕口的高家、楊家。還有保定知府大人，同知府劉大人，通判大人、織造府徐大人等都上門來道賀了，都說要見一見三爺，大爺讓三爺趕去迎客！”

羅老太太皺了皺眉，高家曾經出過一位閣老，平日裡總覺得羅家份不夠，不常與他們往來。如今也上門來了。羅慎遠現在的地位和以前不一樣了，況且他又是年解元，羅家以後勢必會因他而變。

羅老太太看了看還站定原地的羅懷遠。

人家知府、通判可冇有說要見他。

羅慎遠聽後向羅老太太行禮，恭敬地道：“那孫兒就先過去了。”

羅老太太深吸一口氣，了鬢角道：“我同你一起過去。”來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，不出麵怎麼行。羅老太太又回頭又叮囑心不在焉的陳氏，“好好看著姐兒們，不準們去前廳。府中要是有什麼事你先決定著。另外再吩咐廚房備酒菜筵席，一定要盛。”

宜寧這樣的閨閣小姐可不能去這麼大的場麵，就連剛中舉的羅懷遠都冇有資格。

宜寧側頭看了看羅懷遠，他臉上的笑容十分僵，溫文爾雅也不見了蹤影。本來中舉的是他，今天最應該被眾人簇擁，接道賀的也是他。

但是一個羅慎遠的存在，年的案首，讓他完全黯然失了。

宜寧回過頭，看到羅慎遠被人群簇擁著消失了，的角出一淡淡的笑容。

大鵬一日同風起，扶搖直上九萬裡。假令風歇時下來，猶能簸卻滄溟水。三哥這樣的人，不會被束縛在小小的羅家裡，為他高興的同時，心裡也有一悵然。

人一旦有了地位和權勢之後，就會和以前不一樣了。誰都不會有不同，陸嘉學是這樣，羅慎遠也會是。

宜寧想到這裡微微一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