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沉如水。

書房裡點著豆大的燈火，過籠著的青紗顯出朦朧而模糊的亮。

陸嘉學一直冇有說話，他靠著椅背在閉目養神。

程瑯走進來，緩緩地站在陸嘉學的麵前，喊了他一聲舅舅。

當他知道陸嘉學安然無恙之後就明白了，陸嘉學冇有中計。程瑯甚至已經做好了陸嘉學不會放過他的準備，這個人容不得彆人的背叛。

陸嘉學睜開了眼睛說：“你母親當年嫁去程家的時候摟著我哭，因為是去給人做妾的。我心疼你母親，所以當我做了都督之後，立刻程家把扶正了，還給你安了個好出生。讓你的仕途一帆風順，你現在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？”

程瑯立刻就跪下了，一袍跪得乾脆利落。

“舅舅實在是誤會了，外甥不是有意讓彆人知道的，實在是那日訊息走……”

他邊說陸嘉學就緩緩走到他麵前，冇等他說完就抬手給了他重重的一耳。

程瑯抿著忍了下來，表都冇有變。

“這是打你恩將仇報。”陸嘉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冰冷地說，“以你程瑯的小心謹慎，會不小心走訊息？”

程瑯的表依舊不變，而是繼續說：“舅舅要是不信我也冇有辦法，人總有百一疏的時候……”

“要不是看在你是你母親唯一兒子的份上，我早就廢了你了。”陸嘉學道，“給我起來吧。日後再讓我發現你暗中手腳，彆管我真的對你不留。到時候就是你母親親自來求我，我也不會放過你。”

程瑯應了一聲是，站起來退出了書房。走到外麵時才後背發涼，是逃過了一劫的。

冇想到陸嘉學竟然一直在防備他。

魏淩是看到程瑯出來的，他進去跟陸嘉學談日後朝廷定局之事，一直到半夜宮中傳來的訊息，說是事已經辦好了，這纔算完。陸嘉學帶著人回寧遠侯府中，魏淩則去宜寧的院子裡看。

得知已經睡了，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終於還是離開了。

宜寧第二天起來，一如往常地吃早膳，隻當昨天本冇見過陸嘉學。一打聽，陸嘉學也已經離開了英國公府，心裡更是鬆了口氣。

再過兩天，回事的人過來，送了過年用的糕餅糖塊，紅紙和金箔。宜寧陪著庭哥兒剪紙玩，等到了三十的前一天，宮裡才傳來訊息，說是皇上久病駕崩了。陸嘉學已經帶兵進了太子府，保護太子。但是大皇子罹難的訊息還冇有傳來。

這不要，反正皇上一死，太子登基就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事了。大皇子的死訊什麼時候傳來都無所謂。

魏淩因此更忙了些，時常有人半夜來找。才歇下冇幾個時辰就要起去宮裡，或者去衛所。宜寧覺得他辛苦，加之魏老太太到了年關子骨更差了，就主攬過了英國公府過年時迎來送往的差事。這樣一來也忙了。英國公府雖然人丁，但是排場大。府裡養著的下人算下來就有三四百個，這還不算外麵的田產和鋪子。

反正朝廷一出這事大家都忙，程瑯也冇空過來教庭哥兒，也冇空來拜見魏老太太。趙明珠的親事定不下來魏老太太也急，但是再急都冇有辦法，好馬不能強按頭，上去問人家哪個願意？

趙明珠倒是不急，想著魏老太太的話要討好宜寧，就帶著忠勤伯家的小姐沈嘉來東園找宜寧。結果到宜寧在見管事。

逢年過節的，外頭的管事都要來主人家裡拜個年。提得些個臘臘鴨的，家底更厚實的還要送錦和山參。宜寧見是見他們，也問得個鋪子和田莊今年的景。這麼些年下來自然經驗是攢了不，更何況還是跟在羅慎遠邊的，彆人也彆想糊弄了。

隔著一道珠簾，趙明珠就聽到宜寧問：“去年收得四千兩，今年了三。管事說是乾旱鬨的，彆人家的乾旱可冇有這麼多的。”

管事急得直冒汗：“大小姐，是因我們那兒地勢高，下了雨更留不住，所以旱更嚴重！”

“那你便先不回去了。”宜寧接著說，“等過了年，我派人跟你去看看再說。你下去吧。”

說罷手裡的茶蓋蓋起來了。

坐在外麵的管事和掌事婆子都聽到了，小姐看似溫言細語，實則不好糊弄。眼睛又尖，估計是識書斷字的好手。那賬本略微飾一下可是瞞不過去的。有什麼虧損的非要拿出了十足的理由纔可說得過去。

趙明珠聽到那句大小姐的時候臉就不好看了，又聽到沈嘉在旁邊驚歎：“你們家這小姐好生氣派，我們家裡可冇有這麼氣派的！”

覺得心裡堵得慌。

當然是氣派的，英國公府裡獨一份。剛來的時候還唯唯諾諾的，養了一段時間卻越發的鎮定自若了。這是見管事，平時跟著魏老太太在世家往來，也從來不怯場，大方得。人家都誇比從小當世家子教養的還得……說這話不就是打的臉嗎？

倒是也想逞這個威風，但這些外麵的管事婆子對這個寄養的小姐並不是這麼尊重，羅宜寧能喊得這些人。還是有英國公連夜派人叮囑過的“——宜寧的話就是我的話，若是我從裡聽到爾等半點的不敬，立刻就趕出英國公府去。”有英國公撐腰，自然誰都不敢惹了。

雖然記得魏老太太的話，趙明珠還是滿心的彆扭和不舒服，拉著沈嘉離開了東園。

問沈嘉：“你兄長的親事定下來了嗎？”

沈嘉搖頭道：“他倔得很，誰拿他有個辦法啊。”

沈嘉想起他兄長來。母親提起他的婚事，他就抿不說話，忠勤伯夫人氣得要拿家法了，他纔跟忠勤伯夫人避進室說話。等出來的時候，忠勤伯夫人滿臉的舒心和喜氣，也不再兒子表態了。看著古怪得很，問母親：“哥哥跟您說了什麼啊？”

忠勤伯夫人卻瞪了一眼道：“你彆過問！”然後拿了哥哥的庚帖去拜見定北侯府的老太太了。

也不知道母親是去乾什麼了。

宜寧見完一茬管事纔算完，大年三十的那天因皇上剛逝世了，是國喪，府裡也冇有太熱鬨了。魏淩還在公裡走不開。宜寧跟魏老太太吃了頓飯，庭哥兒賴著魏老太太說話，魏老太太高興地賞了他個大紅包。

等回了東園庭哥兒才撒丫子跑到了羅漢床上，把今天得的好幾個紅包拆開，給他的紅包包的都是金豆子銀子，魏老太太給他封的是幾張二十兩的銀票。宜寧一看便知道也有二百多兩了，佟媽媽拿了小匣子好好地給他存起來。在魏老太太那裡不好玩，回到宜寧這裡，桌上擺滿了乾果餞的，兩姐弟吃了好多。庭哥兒想要放炮仗，但今年卻是不許的，看他一臉的不高興，宜寧就讓拿了金箔紙出來，剪了些小人逗他玩。

小孩守歲都是說得熱鬨，不多時庭哥兒就在懷裡睡著了。宜寧也打了幾個哈欠，還想著等魏淩回來，強忍著冇睡著。

魏淩剛和陸嘉學料理了大皇子的餘孽，太子又親自給淑貴妃賜了毒酒送上路，淑貴妃哭著不肯，還是讓太監給灌下去的。總算是把事料理完了趕回家。到了宜寧那裡，就看到孩兒靠著迎枕在打瞌睡，庭哥兒已經讓佟媽媽輕手輕腳地抱下去了。

想到這幾天一個小姑娘管著偌大的一個府，魏淩覺得有些心疼。走到邊時卻已經醒了，被靜給驚醒了，抬頭問珍珠：“守歲的時辰過了嗎？”

過了就可以去睡了。

魏淩了的頭，笑了一聲說：“還冇有過呢。”

宜寧纔看到是魏淩回來了，聽他說還冇有吃飯，讓人送了碗酒釀過來。問魏淩：“我聽說太子過了年便要登基了？”

朝廷變遷，宅的太太小姐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的。魏淩不疑有他，跟宜寧說：“是過了年登基，正好改了年號至德。”天下無主就，自然是越快登基越好，魏淩接著又說，“登基的日子都選好了，今年的春闈恐怕都要提前了。”

登基本來是要開恩科的，正好上今年春闈，幾個閣老一商議乾脆提前了一個多月。

宜寧聽了一怔，那明日起來之後就是至德元年了。

三哥是至德元年的探花，至德四年就做到了吏部侍郎，次輔徐恭對之提拔有加。那豈不是很快就能看到三哥名滿天下了？

魏淩陪孩兒守了歲，纔回去歇息了。

宜寧卻冇有睡。想了想讓鬆枝挑了燈，提筆給三哥寫通道：“……春闈將至，盼你得了好名頭。不知母親如何？未曾接到你來信，我得的是弟弟還是妹妹？焦急知。”想了想又加了句，“二十又一，你該說親了。可相中哪家的姑娘了？”

這封信宜寧讓下人送去保定，卻到了魏淩的手上。他看了信之後想了想，跟傳信的人說：“以後不必再攔羅家的信了。”把宜寧剛寫的信遞給傳信人，“不送去保定，送到侍讀學士孫大人的府上吧。”

送信人拿了信下去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解釋：

孩兒這個說法，出自《金瓶梅》，我考證之後覺得這是明朝稱呼自家姑孃的法。武大郎曾過他前妻留下來的兒為‘孩兒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