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慎遠走出太極殿的時候，外麵是層層而下的漢白玉臺階，再遠些就是黃琉璃瓦，在冬日蒼茫灰的天空下，出一皇家的肅穆。

他看著這灰沉沉的天空不語。

同行的人紛紛向他道賀。新皇欽點的新科狀元，賜了翰林院修撰，如今是萬眾矚目的第一人。他卻顯得年輕而低調，一藍布直裰，因長得高大，眉濃鬱，看著便有幾分的鬱。

尚有員與他攀談，說話客氣，看著這新科狀元心裡卻暗笑，恐怕三日後遊街又要被圍觀了。實在也是個俊朗出眾的。

孫玠走了上來迎了他：“你出來得正是好，徐大人剛讓人傳了信過來。”

徐大人便是當今的次輔徐渭，會試的時候是他點了羅慎遠，如今算是徐渭的學生了。孫玠與徐大人是好友，同屬清流派，早已有意向徐渭推了羅慎遠。

羅慎遠頷首一笑道：“我承了徐大人的恩，正想去拜訪徐大人。”

兩人邊說邊下了臺階，就看到一頂轎子輕便地出了承乾門，那轎子做得十分低調，後麵卻簇擁了好些護衛。

孫玠看到這頂轎子，臉不由得一冷，低聲說：“這個老賊……如今坐著轎子出宮門，也不怕言給罵了！”因汪遠殺了劉閣老，劉閣老又是清流派中人人敬重的，自然大家看汪遠都不舒服了。何況劉閣老何其無辜……七十歲的高齡了，為黎民百姓勞了一輩子，什麼風雨冇有過來，當年先皇奪位如此腥的時候他都平穩地過了，到了該安晚年的時候，卻死在了汪遠手裡。

“我等自然不與之同流合汙。”孫玠說，“如今朝中以他唯首是瞻的多，且等著吧，夜路走多了總有撞鬼的時候。”

羅慎遠隻是應了一聲，他看著汪遠的轎子冇有說話。

他抬起頭來，跟著孫玠出了宮門。徐渭的府邸離皇城不遠，坐轎子也就是片刻的功夫。徐大人親自來迎接了他，徐大人中等材，麵容和善。羅慎遠跪下行了禮喊大人，他扶了羅慎遠起來，笑道：“我承了你的禮，日後你便稱我老師就可。”

旁邊有個人正站著，穿了件月白的裳，笑瞇瞇的說：“來徐閣老這裡喝次茶便看到了新科狀元。狀元可還記得程某？”

羅慎遠笑道：“程大人頗令人印象深刻，自然記得。”便不再理會程瑯而與徐渭說話。待羅慎遠等人離開之後，徐渭端著茶喝，家中的幕僚就問道，“我瞧您倒是十分賞識狀元，他也的確有才華。我看了他的製藝文章，鍼砭時弊思路清晰，難得的人才。”

徐渭就歎了口氣說：“你既然看了他的製藝文章，便知道他是什麼個子。他主張嚴酷吏法，頗為果決狠辣……我知道他的一些事，這個人的確是人才。隻是我怕以後用得不好，反而弄出了第二個汪遠，那你我就是千古罪人了。”

幕僚就說：“那您……是不打算提拔他嗎？”

“我自然是要提拔他的，不僅要提拔，而且還要比誰都快。”徐渭說，“如今我們勢弱，正需要他這樣的人。我知道他的一些事，他恐怕也不是這麼簡單的……這樣的人站在風口浪尖上才讓人放心，放了彆人上去可是撐不住的。修撰也就是個閒職，等過兩個月，我再去向皇上進言就是……朝中人才匱乏，皇上如今也是著急的時候。”

幕僚聽了思考許久，給徐渭添了茶。

羅慎遠卻和程瑯一起出了徐渭家的門，程瑯跟他說話。

“說起來，上次我給宜寧表妹教課的時候，倒是發現的書法師承於你，而且得了幾分髓。隔日怕還要討教一番纔是。”

羅慎遠聽了，隻是緩緩一笑說：“舍妹讓我著練了多年，如今該有幾分神韻了。”

程瑯看了看他，又笑了笑：“我等著看狀元遊街的盛況，不過今日要先走一步了。”他招了旁邊等他的馬車過來，先上了車。

羅慎遠等他走後，也上了旁邊的馬車，靠著靠墊閉目。這個程瑯實在是很厲害，他究竟在試探什麼？

算來也許久冇有看到了……也不知道上次是不是生了氣。

他手裡微微地挲著羊脂玉的貔貅。

三日後第一甲三人遊街，果然萬人空巷，十分的熱鬨。

宜寧很想去看看，從來冇見過遊街的。魏淩派了護衛守著，卻也不準出了玉井胡，宜寧隻看得到人山人海的，送狀元的隊伍這麼過去了，簇擁得連羅慎遠的影子都看不到。對麵衚衕是出了個梯子，兩個小姑娘在梯子上笑。

二月裡，枝頭上的杏花開得非常熱鬨。宜寧看著杏花落在地上，角微微地彎著。

三哥應該是萬眾矚目的，他就應該被人敬仰。

可不敢爬梯子！宜寧心想。這群護衛小心地守著，那是生怕有個什麼閃失代不清楚的，彆給他們添麻煩了。

去魏老太太那裡給請安的時候，宜寧心裡還是很高興，走路都十分輕盈。魏老太太笑著拉：“就是看個遊街，高興得跟小姑娘似的！”

趙明珠默默地看著一會兒，突然說：“我記得剛中狀元的這個……好像是宜寧妹妹在羅家的兄長吧。”

魏老太太聽了眼睛一亮，跟宜寧說：“那必要請他過來拜訪一番纔是！”

宜寧心想他剛中狀元，如今名聲大噪，肯定是門庭若市的，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得空。

結果第二天，魏淩讓去他那裡拿賬目的時候，就看到有個人坐在正堂裡和魏淩說話，的腳步頓了頓。

這個人穿著一件細布直裰，可能又長高了一些，他怎麼長得這麼高？麵容也比原來堅毅了，肩膀也寬厚了。直的鼻梁，俊朗的側容。已經完全是一個年的男子了，他似乎正與魏淩相談。

“宜寧時常提起你，”魏淩說，“你原來在羅家對多有照拂，頭先我是忌憚羅家纔不讓你們往來。如今看看倒是我誤會了。雖說已經不是羅家的孩子了，但認你這個三哥我是同意的，也多了一個人照拂。”

宜寧聽到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和緩：“舍妹遭此危機，虧得國公爺相助，我是謝您的。”

魏淩纔看到宜寧站在門口，他笑著喊了一聲，“宜寧，你怎麼不進來，你三哥來看你了。”

宜寧看到他轉過頭看自己。

可能是許久未曾看到了，宜寧總覺得他陌生了一些。明明就應該是非常悉的，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陌生。

魏淩看到宜寧呆站著就說：“我去管事做幾桌筵席，正好今日還有彆的客來，一併招待了。”

說罷就出了門，宜寧纔看到三哥放下了茶杯站起來，對笑了笑說：“怎麼的，你還不認識我了？”

他笑起來也是很俊朗的，溫潤得像水墨畫一般。宜寧其實對他最是依賴的，這是一種倦鳥歸巢的覺，彷彿看到他就什麼都不用心了。上前幾步，未等他反應過來就奔了他的懷中，羅慎遠差點冇接住，被撞得後退一步。

宜寧則抱住他的腰，仰頭對他笑：“三哥，你中了狀元啊！”

其實已經不是小丫頭了，至著他的曲線玲瓏，原先還是孩子的時候喜歡粘著他。但是如今羅慎遠卻不自在了，若是說什麼地方不自在，便是的子著他，仰起頭時都能聞到上淡淡的甜香……他已經是年男子了，尚無妻室，怎的經得起這般親近。

羅慎遠推開了一些，還是笑：“你已經是大姑娘了，還這般粘我做什麼。”

他嫌自己粘著他？

宜寧說：“我就是看到你高興了些。”放開了他，心想的確是不該再摟摟抱抱的，還當他是三哥呢。

宜寧又笑瞇瞇地牽了他的手：“走，我帶你去我的住看看。我還有個弟弟庭哥兒，調皮搗蛋的。我的書房時常被他弄得七八糟……母親說我的新弟弟也調皮得很，長得胖乎乎的，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看看他？”

羅慎遠看著的手，牽著自己似乎毫不覺得不對，他說：“父親要來京中上任，想必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。”

宜寧其實對羅章冇有什麼恨意，本來就不是的爹，人家怎麼對無可厚非。早知道羅章會來京城上任，卻冇想到這時候纔來，算算羅宜秀也該出嫁了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京城看到。問羅慎遠，羅慎遠隻是說：“羅宜玉已經嫁了，應該快了吧。”

他在的院子裡轉了一圈，發現宜寧掛在堂上的字是寫的。不怪程瑯看出來，他自己看著都有七八分的相似。

是他養大的，跟他寫的字像冇有什麼。羅慎遠倒是看到書房裡擱著一本書，講疏通水患的，應該不是宜寧看的書。

“那是程瑯看的。”宜寧說，“他上次忘了帶走。”

剛說完，就看到羅慎遠的表淡淡的，看不出什麼。“上次我在徐大人那裡，倒是看到了他……宜寧，此人心機頗深，你提防一些總是好的。”

宜寧笑了笑：“他這個人說話和茂表哥有得一比，當不得真。對了，我還冇問茂表哥呢。不是說他跟著明表哥來京城了？我是一直都冇有聽說過他。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？”

“他和顧景明做了左春坊諭德，跟著原先的太子。太子十分喜歡他，現在登基之後給他封了個工部給事中的，整日倒也冇什麼正事。”羅慎遠跟林茂、顧景明等人還是多有往來的，又解釋了一句，“是個言。”

他這樣離經叛道的人居然去做個刻板的言！宜寧覺得有點驚奇。

宜寧想問問他會做個什麼，拿了書後退一步，卻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膛。突然聽到他在頭頂的呼吸，似乎還覺得撞得有點疼。抬頭看到他也凝視著自己，兩人一時都冇有說話。突然覺得書房有些侷促，後退了一步。剛纔抱了都冇覺得有什麼，現在隻覺得渾都不對：“祖母……祖母也想見見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