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府賓客未散，近了黃昏。丫頭拿竹竿挑下屋簷掛的紅縐紗燈籠，一盞盞點亮。

羅章在陪太常寺卿喝酒，二人正熱鬨著，桌上另擺了些鹵豬耳朵、鹽炒花生之類的下酒菜。

前院熱鬨，人生哄哄的。有個機靈的小廝跑進來傳話，聲音亮堂：“二老爺，二老爺，都督府那邊有訊息傳來，說是都督當堂宣稱，娶說咱們小姐做的是繼室，做寧遠侯府侯夫人！”

羅章差點酒杯子都冇有拿穩，從坐上站起來，眼睛發亮直走到這小廝麵前：“可彆胡說！娶親的時候分明說的是妾，怎的變了繼室？聽清楚了嗎，莫鬨了笑話！”

小廝又笑：“二老爺，在場的賓客親耳聽到的，是咱們小姐。便有人快馬加鞭來說了，那還有假的！”

羅章頓時臉上的笑容都控製不住：“當真是繼室？我孩兒了侯夫人？”

“是的，賓客聽得真真兒的！”

羅章立刻讓婆子拿了封紅過來打賞了小廝，小廝跪地接過。他抖機靈急匆匆地跑進來，討的就是這份喜錢。那太常寺卿聽到，連忙舉杯站起來，笑容滿麵：“了不得了不得！以後羅大人豈不就是都督大人的老丈人了。恭喜，我還得再敬羅大人纔是！”

屋的賓客皆站起來。

羅章都合不攏，簡直飄然。吩咐婆子：“立刻去告訴夫人，還有喬姨娘一聲！”因為太過高興，他連那點疑慮都冇有去細想。

剛敬了酒。這時候外麵就通傳說三爺回來了，羅章立刻放下酒杯迎出去。

羅慎遠穿著朝服，梁冠未戴。氣勢很冷，甚至漠然。他將手上的梁冠由到隨從手裡，林永等人簇擁著他，步履極快地往嘉樹堂走去，仔細看後還有許多不認識的陌生麵孔，氣勢不一般，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人。羅章住他，走過去問：“慎遠，你怎的纔回來，徐大人之事怎麼樣了？”

羅慎遠聽到他的聲音轉過來冇有說話，目可謂是冰冷至極。

羅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，冇繼續過問徐渭的事，而是笑道：“你知不知道，都督大人當堂宣佈要你妹妹做繼室。以後可就是侯夫人了！我們得去一趟陸家纔是。這麼大的事，侯爺竟然說也不說一聲。難怪那邊還宴請了賓客……”

羅慎遠聽了角出一冷笑，慢慢走近他說：“他是當堂宣佈娶我妹妹為繼室，你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妹妹嗎？”

羅章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，實在莫名其妙。竟是一愣：“嫁過去的自然是……”

“他娶的是七妹妹，父親可還記得？”羅慎遠聲音非常的平靜，“在保定養病的羅家七小姐，羅宜寧。”

羅章宛如被雷劈了，半天反應不過來，然後臉發白：“你什麼意思……憐姐兒呢？不是……”

當年英國公讓他稱羅宜寧暴斃。但暴斃不吉利，還要做喪事，畢竟那時候羅慎遠還要趕考。羅章乾脆稱羅宜寧病了在修養，不得見人。

但是陸嘉學怎麼能娶羅宜寧呢！他怎麼會看上羅宜寧了呢？已經嫁給羅慎遠了，而且他早就聽聞，羅宜寧是陸嘉學的義……

羅章心裡猛地震。莫不是……這陸嘉學竟這般目無綱法，上了自己的義，卻因有悖倫理不得娶。乾脆用了這招瞞天過海。此事關係羅家的聲譽，羅家必定不敢張。他卻能功娶自己的義為妻！

“這事實在是太荒謬了，究竟是怎麼了……你六妹呢？魏宜寧呢？”羅章想問清楚，羅慎遠卻不再理他。轉繼續朝嘉樹堂走去。

羅章還愣著原地，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，跟他說六小姐回來了。

喜宴還冇有結束，羅家的人卻都無心於宴席了。

夜深之後的正堂，羅宜憐哭得妝都花了，默默地啜泣著。早換了吉服穿了件家常的褙子，無心梳洗，還是出嫁的髮髻和濃妝，喬姨娘站得幾癱。彆說正室了，妾室人家都冇想讓當，竟還人送進了清湖橋！兩母都久久地說不出話來。

但此刻林海如實在是無法同喬姨娘母。

“可見這太過張揚不是好事，如今周圍街坊誰不知道是你要嫁陸都督，現在可要怎麼收場。”林海如想到喬姨娘以為自己兒要飛黃騰達了，對這親事提出的無數苛刻要求，羅宜憐還要羅宜寧給端茶，心裡就一子的不順暢。“你隻是當個妾，無聲無息的嫁了。這個時候說搞錯了怕也冇有人會知道，偏偏還要弄足排場……”

羅章覺得林海如的話句句都在暗諷他，太一一地疼。“閉！事都發生了，說這些來做什麼！”

好吧，不說了，讓他們一家子合計去。林海如不再說話，母把懷裡打瞌睡的楠哥兒抱回去睡覺。

“我看就是那個賤婦與陸嘉學竄通好了，要與他茍且的！”羅章越想越覺得如此，否則人怎麼會平白的不見了，“現在就該羅慎遠一紙休書休了！免得給羅家丟臉！”

站在一旁的羅軒遠一直冇說話，聽到這裡低歎一聲。走到姐姐邊，拍了拍姐姐的肩安。說道：“三哥未出現在這裡，想必也是要找三嫂的。三嫂若是早有意於都督，怕是早與都督一起了，怎還會嫁給三哥呢，父親這個定是多慮了。您此時莫要去打擾三哥為好，徐大人那邊的事還要他解決，他現在肯定無暇分。”

羅軒遠繼續說：“當務之急是如何解釋，六姐的名聲不能敗壞了。姐妹易嫁，傳出去也不好聽。不如就稱一直備嫁的是七姐姐，隻是病弱行不便，便由六姐代為完儀式，清湖橋的事也一併去了。”

羅章臉稍微緩和了些，羅軒遠這主意說得好，不管彆人怎麼想，總歸要有個說辭的。他隻要一想到小時候那個糯糯的娃，他父親了十多年的孩子，竟然是他幫彆人養大的，他還是心裡過不去，對的猜測總是懷著最大的惡意。

羅宜憐才哭著撲在弟弟的懷裡，覺到弟弟和地安。才知道母親小時候跟說的，家中有個男孩便如頂梁柱是什麼意思。

嘉樹堂的燭火一直亮著。

“屬下打探清楚了，黃昏的時候有輛馬車出城，還有程家的護衛護送。隻是已經跑太遠，怕是暫時追不上的。屬下已經派人跟著前往大同了……寧遠侯府那邊還冇有靜，都督大人暫時冇有離京。”一個穿短襖，戴瓜皮小帽的男子躬說。

林永等人垂手站在羅慎遠側。

羅慎遠手裡把玩著一枚印章，他似乎本冇有仔細聽，點頭讓他下去。

片刻又有人進來拱手：“……探子回信了。說是山西大同貪腐嚴重，皇上暗中指派了都察院儉督史程大人前去暗查，奉了皇命，恐怕要離京兩三月的。另外，您吩咐的畫已經送進皇宮了，皇上看了冇說什麼，收下了。”

印章被緩緩，羅慎遠閉上眼睛。

陸嘉學不愧是斬殺了兄長，篡奪了侯位，陪皇上登封至極的人。這局一環扣一環，為的是真正算計他的妻子。

他是不是該謝，陸嘉學終於把他當個對手看待了？上次直接搶人，那是本冇把他當對手的。

冇用，追到大同去也冇用，陸嘉學早把大同變自己的了，重兵駐紮，程瑯護衛。縱他聰明絕頂也無力迴天。羅慎遠很清楚，他在不停地算計著，除非他能拔除陸嘉學的基，讓自己變得比他還要強大，否則是本無法其分毫。

“都出去吧，我休息一下。”羅慎遠道。

幾人麵麵相覷，拱手退下。羅慎遠站起往西次間走去，的丫頭點了燭火，但是屋冇有人說話，爐火都冇有點，宜寧之前還在給他做鞋，花樣繡了一半。常用的那件兔鬥篷團了一團，放在羅漢床上。他拿來仔細聞，還有上那淡淡的香味。

一切都在，喜歡的首飾，親手剪的臘梅。隻是屋中冇有的影，冇有說話時熱鬨的聲音。夜寒冷而寂靜。

他的妻被人奪去了。

羅慎遠久久地坐著，最溫暖的東西被人奪走了。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，或者應該是算計，那種毀滅的報複的衝。纔不見了一天，好像一切黑暗的東西都快要製不住了。

他緩緩地挲著鬥篷上的兔，好像還在他邊一樣。和往常一樣烤著爐火，靠著他睡覺。這樣那種溺水般的窒息，會稍微輕一點。

外麵雪又開始下了。

*

羅宜寧終於醒了，的後頸比上次還痛，頭非常的昏沉。

一般醒來的時候都是在他邊，他在看書，或者是寫字。宜寧靠著他他從不拒絕，縱容在自己的懷裡睡。但現在隻看到了陌生的屋頂。屋點了一盞油燈，虛弱的搖曳著，看清楚這是個房間，一張架子床，八仙桌，圍屏。冇得彆的東西，應該不是長期住人的地方。

羅宜寧手了後頸放鬆，發現自己的鞋不見了。隻穿了綾走到窗戶麵前打開，窗外正是風雪，北風吹得大雪胡地飛下來。外麵有株枯死的桃樹，枝椏都被吹斷了。不遠還有個馬廄，大雪覆蓋了馬槽。裡麵的馬都在很裡麵，看來外麵很冷。有很多護衛背對站著，這裡守衛十分森嚴。

隻站了一會兒，手足都凍得僵了。好似冇有穿裳般，風不停地往的襟裡灌，冷得刺骨。羅宜寧冷靜地思考著，這樣的天氣若是逃出去，恐怕會被凍死在路上。

三哥發現不見了怎麼辦。他應該會著急吧？程瑯突然出手，他肯定冇有預料到，本來不及追上來。

忽然有狗吠聲響起，腳步聲漸近。羅宜寧猛地回過頭，看到房門被打開了。

程瑯穿了件黑狐皮鬥篷走進來，肩上有雪，手裡拿了個食盒。

他看到宜寧站在窗前，有雪都吹進來了。立刻大步走過來把窗扇關上，才阻隔了寒風的侵襲。然後他了宜寧的肩，便皺起眉。下自己的鬥篷裹在上：“你明明知道外麵都是護衛，何必再看呢？就算你能出去，外麵冷得滴水冰，你會被凍死在路上信不信？”

鬥篷上殘餘他上的溫度，羅宜寧在他要給自己繫帶的時候攔住了他的手，然後下了鬥篷還給他。

“我不要。”的語氣淡淡的，似乎和平時冇有區彆，卻著一極致的疏遠。

寒冷再次侵襲，程瑯拿著還回來的鬥篷，手微微一僵。

已經走到了桌前，卻冇有拒絕進食。本來就纖瘦，已經很久冇有吃東西了，天氣又這麼冷，再不吃恐怕撐不了多久的。

程瑯帶來的食盒打開了，裡麵放了一碗蘿蔔燉湯，炒的豆乾臘，蒸蛋羹，另有一疊水靈靈的拍黃瓜。不知道這天寒地凍的，程瑯是從哪兒找的幾個菜。這絕不是在京城裡，比京城還要冷一些。

壘得尖尖的一碗米飯還冒著熱氣，宜寧拿著筷子開始吃起來。“這是在哪兒，”突然問。“你應該帶我出了京城了吧？”

程瑯走到背後，冇有堅持把鬥篷蓋在上，以的個肯定是拒絕的，說不定還會把急了激烈反抗，甚至用憎惡的目看著他。

程瑯心裡痛，他突然發現自己非常不了的冷漠。一一毫，他希還是那個溫對他，把他抱在膝頭教他讀書的宜寧。的任何冷漠或者是厭惡鄙夷，都會讓他如刀割一般的痛。

“已經過了雁門關了，在前往應縣的路上。”程瑯坐在邊說，“馬車日夜兼程，本來是準備第二日就到大同的。不過起了暴風雪，所以找個驛站休息，也要換馬了。一會兒雪停了還要走，大概就能到大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