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依稀而定,破曉的金灑向大地。照進紫城的每個角落,混的腥的,疲憊的痛苦的那些事。最後都在朦朧的金中,被和了,好像漫溢著歲月的從容,讓古老而沉重的宮簷煥發淡淡。
滿地的兵械,人,凝固的。炮統炸燬的地麵。好像這裡的黎明還冇有來,從外麵吹來的風是乾燥又冷的。
士兵正在清理地麵。一切都結束了,道衍抓住了周應友,副指揮使控製了皇後。而羅慎遠把陸嘉學關了大牢中。
那個能抗千軍萬馬的男人,到最後還在笑。蔑視他的勝利,甚至蔑視自己的生命。
“閣老。”隨從將虎符、金牌、大都督印遞給他。“東西拿來了。”
羅慎遠嗯了一聲,接過來握在手裡,進了太和殿向皇帝稟報結果。還有從黨、餘孽如何置,如何抓捕等事,都需要他來理。
羅慎遠後跟著錦衛眾,一步步地走上了太和殿。冷風吹了他的袍,一步步的向高走去。而高遍地金。
他在半路停了下麵,回首著來路。好像還是冇有人在陪他,這條孤獨往上的路上。
他將萬人景仰,他將權勢滔天。
隻是,必然孤獨。
*
滯留宮中的命婦被依次送了回去。
一夜而已,宮中變天,羅宜寧回去的時候,看到從皇宮中湧出了穿黑甲的軍隊,奔赴皇城各。而新橋衚衕的程家也被團團圍住,年逾古稀的程老太爺穿上服,被朝中。
程瑯非主謀,最後羅慎遠也冇有抓到他。程老太爺會些苦,但是他勞苦功高,程家估計也不至於被連拔除的地步。說不定程老太爺努力些,皇上還能饒程瑯一命,畢竟程瑯是年才,皇上也倚重。
羅宜寧下了馬車,看到謝蘊帶著丫頭守著門口。謝蘊看到後,有些焦急地走了上來:“你……你知道他如何了嗎?”
“你問的是誰?”羅宜寧腦海還有些混沌,語氣也淡淡的。
謝蘊有些猶豫,聲音不覺一低。“……程瑯。”
羅宜寧搖頭說:“不知道,還冇有被抓到。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也無事……倒是程四太太你要小心些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他會突然這樣。”謝蘊滿臉的茫然,有種劫後餘生的驚懼,“姑母連我也瞞著……我真的不知道!”
“你不知道就好。”羅宜寧點頭,對謝蘊如何真的漠不關心,便要進府了。
謝蘊在的背後靜靜地站了好久。想起他被自己揭穿的時候無所謂的冷笑,想起他站起整理袖的從容不迫,歎了口氣,喃喃一般地說:“其實他從來冇覺得活著有什麼意思,到如今……他對死也是無所謂的。誰知道他在想什麼呢,求而不得,大概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罷。”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,也不指羅宜寧能懂什麼。回頭看了羅宜寧一眼說,“打擾了,告辭。”
說完謝蘊整了整,丫頭扶回程家了。
羅宜寧怔了一會兒,最終還是抬腳回門了。
破曉的時候,懷裡的陸嘉學要被拉走了,跪在地上冇有放手。陸嘉學那樣的傷,在牢裡本就堅持不下去。
羅慎遠一言不發,急了才著的下,一字一頓地說:“我答應了放他一命,他就一定不會死,知道嗎?”
清晨的薄霧中,羅宜寧還能遙到潛伏前方的大軍,一片肅穆,寒凜冽的箭頭甚至積了層霜。
而麵前的他,臉也如同結了層寒霜。
羅宜寧哭得閉上了眼睛,不再說什麼。手中殘餘的,陸嘉學的溫度也漸漸冇有了。
一步步朝著嘉樹堂走去,滿的跡。陸嘉學的,彆人的。一夜未眠,耗儘心力的難。的腳步越發的虛浮,邊走邊哭,到最後幾乎是嚎啕大哭。一切的傷痛都要哭儘了,珍珠嚇得扶著不敢說話。
“夫人,彆哭了!冇事了啊!”
羅宜寧蜷著跪到了地上,冰冷的石子路刺得雙膝都痛。
虧欠彆人的,怕一輩子都換不清。因為心隻有一個啊,喜歡了羅慎遠就不會再改變。這就虧欠了陸嘉學。但是求羅慎遠放過陸嘉學,也的確是為難他。對他這個人來說,政治原則應該是不容改變的。但是他還是答應了。
他的將計就計,對準的箭頭。其實讓箭手放箭的那一刻,他心裡應該是漠然的吧。
有個人緩步走到麵前。
是剛從宮中回來的道衍,他的靴子上還有乾涸的痕。
他的聲音淡淡的:“我聽說……你以自己要挾羅慎遠放過陸嘉學?”
羅宜寧冇有說話,慢慢了手。
“你可以的,膽子很大。”道衍半蹲下來,角帶著嚴酷的笑容,“是不是看到錦衛劫持你的時候,搖了心智。以為是我那師弟做的?所以纔敢說這些話。算計你宮被脅迫,我猜到你對陸嘉學來說很重要……卻冇想到他真的拋下一切去救你。陸嘉學也是一代梟雄了,竟然如此多。”
羅宜寧渾抖。
他什麼都算準了,這也是故意的!故意引導以為羅慎遠也參與其中了!
揚起手就狠狠打了道衍一掌!用儘了力氣,瞪大的眼睛漲得通紅。
這個名滿天下的戰神,啪的一聲被打得偏過頭,臉上出現淡淡的指痕。但是他片刻後就站起了:“讓你發泄一下罷了,起來吧,大局已定了。回去清洗一下好好去哄哄我那師弟吧,陸嘉學不會有事了,但他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道衍一步步地離開了,風吹起了他單薄的袈裟。
羅宜寧好久纔不哭了,乾了眼淚讓珍珠扶起來。的確是要回去梳洗了。
的生活還是要繼續啊。
一直到晚上他都冇有回來,寶哥兒竟也乖乖的不哭鬨,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孃親。可能真的是母子連心,粘著不肯離開。羅宜寧喂他喝了水,還是讓孃抱去了庭哥兒那裡玩。
羅宜寧靜枯坐著想了很久。一會兒是他冰冷的手指,一會兒是漠然的臉。一直無法安定,想著不如去他的書房裡拿幾本書。慢慢走到了書房前麵,竟發現裡麵已經點起燈了。
他……已經回來了嗎?
羅宜寧停下了腳步,駐足不前,竟有些猶豫。隨後發現書房裡冇有人,才慢慢地走了進去。
羅宜寧邊走邊看,他曾在這個地方伏案寫文,曾立在這扇窗前讀書。
瓷缸裡養的兩隻烏靜靜地爬著,真的讓他養得很好,油水亮的外殼,疲懶的神,慢吞吞的吃著食。隻有這樣的食無憂纔是最悠閒的,因為有地方遮擋風雨,有人天天地喂著它們。被關懷,被保護著。
這是小時候養過的烏。他從來冇跟說過這回事,隻是走哪兒帶到哪兒。他做事一貫是這樣的。
羅宜寧慢慢地著烏殼的紋路,又注意到桌上有個信封。信封上的筆跡是他的,寫的是魏淩親啟。
把信封拿起來,發現封口還冇有糊上。他跟父親寫了什麼?
羅宜寧猶豫了片刻。但還是把信放下了,在書房裡轉了會兒,最後還是拿起來,打開了信,還是他的字跡。
“嶽父大人垂鑒:
久不晤見,甚念賢勞。邊疆清苦,嶽父康健可否?朝中事多,嶽父與我有隙,實為難解。婿孝心一片,亦未虧於妻寧,願嶽父誠知。
陸班師回朝,宮中諸事有變,婿忙於周旋,效忠於聖上。雖萬事設計周全,實恐有誤,茲事大,不可不慎重。唯有一言以求嶽父,妻寧孱弱,兒甚小,尚不能言語。婿唯恐其憂,掛心不下,將婿之妻兒托與嶽父。
婿若敗退,定不得生還,妻寧必傷心至極,嶽父勸其一二,令其不必懷。婿留錢財數萬,儘予妻寧。
書短意長,不一一細說。所請之事,懇盼慨允。多勞費心,銘不已。
婿慎遠敬上。”
讀著讀著,眼淚已大顆地打在信紙上。那句“婿若敗退,定不得生還,妻寧必傷心至極。”來回地看了好幾遍,哭得不過氣來。
若他真的出了事呢?
是不是……是不是這個就是書了?
他冇告訴過這些,他的擔憂,驚懼和害怕。隻是寬冇有事,暗中寫了信,對已經開始戒備他的嶽父,言辭懇切、態度低微地請求他的照顧。他怎麼不會怕呢!那個對手是陸嘉學啊!
靠著長幾慢慢地下去,捂住了。頓時才驚覺自己已經打了信紙,狼狽地拭著,但墨跡已經暈染開了。
想著該怎麼辦,要如何掩飾。不如來臨摹一封算了,知道自己的字跡和他像,卻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來。
但是也冇有彆的辦法了。
羅宜寧站起來找筆墨,翻出了硯臺,信紙。沉了口氣,將原來的信展開開始描摹他的筆跡。
但是一邊寫著這封信,又一邊哭起來。每一個字明明都很平常,寫出來卻重如千金。最後手抖得寫不下去,不得不停下來歇歇,然後繼續寫。
妻寧孱弱,兒甚小,尚不能言語……
剛寫到這裡,外麵卻傳來了喧嘩的聲音,有仆從在說話:“閣老,您回來了!”
羅宜寧慌忙要把信紙藏起來,疊在袖裡。那人冇有片刻耽誤,已經進門來了。
“不用伺候,先退下吧。”聲音帶著夜的冰冷,和說不出的疲憊。
羅慎遠進門就看到了。紅著眼站在原地看著他,他卻彷彿冇有看到,不予理會,徑直地走向小幾給自己倒茶。羅宜寧立刻過去端了茶壺,為他倒茶,然後發現茶壺已經不熱了。低聲說:“茶都冷了,他們送熱的進來吧!”
“不必。”他從手裡拿過茶壺,自己倒了水。
果然是冷的,冰冷得從口到。然後羅慎遠才稍微清醒了一些。
他淡淡說:“你要是過來問陸嘉學的,他的命已經保住了。震撼邊疆二十餘年,皇上留他有用,不會輕易殺他的,但應該也永遠不會在京城呆下去了。你也彆問我了。其餘黨羽死的死,流放的流放,不會放過。”
羅宜寧怎麼不知道他的疏遠,輕聲說:“我不是來問他的。”
“難道是問我的?”他角出一嘲諷的笑容。
羅宜寧拉住他的袖,聲音有些哀求:“看到錦衛,我以為是你,我不知道!道衍讓我宮,我隻是想幫你……”
羅慎遠揮開了的手:“羅宜寧,我現在不想聽這些。”
羅宜寧沉默了,微微地抖,然後緩緩地說:“我不得不救他……羅慎遠,我的心已經完全屬於另一個人了,分不出空隙給他。即便那個人……”的眼淚滾下來,不想哭,但就是忍不住,“即便那個人他要利用我,他要害我。我也無法不喜歡他啊!我不能不愧疚!因為我已經不他了,羅慎遠,我回報不起他那樣救我!”
羅宜寧說得太激,後退撞到長案上。眼淚橫流。
羅慎遠似乎被所,他地盯著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。然而他的目卻下移,看到那落在地上的信紙。
羅慎遠立刻站起來向走過來:“那是什麼?”
羅宜寧匆忙地撿起來,不要他看到。但羅慎遠已經住了的,手就奪。
“——你彆看!”羅宜寧怎麼能讓他看到,但本敵不過他的力氣。羅慎遠見掩藏,更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,甚至不由自主地懷疑,是不是羅宜寧跟彆人通訊。這樣一想就更是要到手了,抿著,手就搶了過來。
但當他打開一看的時候,立刻錯愕了。這……
“你這是在……臨摹我的信?”
羅宜寧惱怒了,被他得彈不得,隻能說:“都讓你彆看了!”
羅慎遠放下信紙,一手著,一手把長案上的東西推開。果然看到了一封被哭暈墨的信,那纔是他寫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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