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方披著一襲鶴氅,站在甲板上,海風獵獵,他鷂鷹一般銳利的眸子半瞇著,視線遠遠的鎖定在朝自己這方駛來的船隊上。....
兩只巨艦相臨,阮鴻飛穿著一件黑及膝的狐裘,下面出同樣的擺,雲靴一踩甲板,整個人便似飛起的鵬鳥一般縱躍至李方前,餘下侍從尾隨阮鴻飛後登船。
李方哈哈大笑,“我盼老弟多天了,老弟今日才賞臉一聚。”上前一步,兩個互拍了拍肩胛,李方已挽住阮鴻飛的手臂,大嗓門兒親熱的喊起來,“杜老弟上次送我的三十年的燒刀子,我還沒舍得喝,來來來,今日正好咱們兄弟喝個痛快。”
阮鴻飛不同聲的與李方往艙室裡去,笑道,“明明是五十年的兒紅,李兄還是那麼謹慎啊。”
“是杜老弟手下能人倍出,老兄我吃過你的虧,自然得長個記不是。”李方哈哈笑著,將阮鴻飛讓到了室。
冬日海上風大,這艙裡卻溫暖如春,別說李方一介人,竟收拾的頗有幾分書香氣,牆上掛著字畫兒,案上擺著古,房角養著幾盆新鮮花卉,還有那麼幾分意思。
阮鴻飛覺得熱,隨手解開頸領的瑪瑙扣兒,去了氅,丟給畔的搖,笑著恭維道,“李兄越發會了,我是塵莫及啊。”
“若別人說這話,我當是捧我。杜老弟說這話,就是笑話我了。”李方笑,“頭一回去老弟你那地方,把我老李寒磣的三月沒敢見你。論地盤兒,我是不如杜老弟的,可我也在這海上討了大半輩子的生活了,自認混的還可以。怎麼也不能杜老弟住龍宮,我住豬圈吧?”說著又是一陣大笑,“等我回來,立時從岸上抓了三五個秀才的,就他們幫我收拾屋子。若不是兄弟們都贊我這屋子好,我真不好意思請杜老弟你過來。”
阮鴻飛與李方面對面的坐著,木的長幾,幾上有酒有盞,李方舉手倒了兩盞酒,遞了一盞予阮鴻飛,“裡頭煮了薑的,去一去寒吧。”
阮鴻飛接過喝了,笑道,“李兄比以前細心許多啊,想來傳言是真的。”
縱使李方這黑的面皮上竟出現了幾分赧,阮鴻飛笑問,“看來是不方便請嫂夫人出來給我一見。”
“沒什麼不方便的,他住不慣船上,子骨兒弱,迎風能吹出三裡地去,我沒他來。”李方道,“下回再見是一樣的。怎麼樣,聽說杜老弟去岸上發財了,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口。”
阮鴻飛悠然的靠著榻上錦褥,似笑非笑地,“朝廷馬上要建海軍開海,以後哪裡還有咱們兄弟發財的地方。別說發財,能保住咱們的命地盤兒就一百一了。我若不去岸上走一遭,也不知曉這些事,還被他娘的那些畜牲們蒙在骨裡呢。”見李方的臉陡然沉,卻並不吃驚,阮鴻飛便知曉他定也得了這消息,遂冷笑道,“這財,也得有命去發才好呢!”
“不瞞兄弟,我也約聽到了這信兒,只是不知真假?”
“這個真假不好說,只是朝廷把西北軍調到了南邊兒來,海寧的徐圖被調走了,換了一萬西北軍駐紮海寧。”阮鴻飛輕描淡寫道,“我就近去瞧了一眼,西北軍彪悍,名不虛傳哪!”
“那姓徐的小子就是個刺頭!”李方了一把花生米放在裡咂著,“不過,他走了是大好事!那大西北我是知道的,三千裡的風沙,水喝在裡就是一的土腥子味兒,西北軍就算再厲害,他們在海上能是你我兄弟的對手?”
阮鴻飛笑,“我們兄弟在海上聯手,別說一萬西北軍,就是***十萬西北軍也沒用。可老兄你得想,咱為什麼要跟那群畜牲做生意,一個破茶碗子都能收咱二兩銀子!西北軍下不了水,可若是他們堅壁清野,嚴防死守,咱上不了岸,這麼多兄弟,吃啥穿啥?我呢,還好一些,富家富過,窮家窮當,大不了一塊兒跟土著們吃糠咽菜。老兄你海上地盤比我大,後頭的島可不比我多啊。”
“嗨,我也正發愁這個。”李方搖一搖頭。
阮鴻飛倒了兩盞酒,遞一杯給李方,“如今咱們兄弟是一條藤上的螞蚱,若是有人跟李兄說,你砍了我的腦袋去跟朝廷獻投名狀,哈哈,那可就兄弟我傷心了!”
李方啪的將酒盞頓在幾上,怒道,“杜若你這是什麼意思!”
“哈哈,我只一說,哥哥不要與我一般見識。/非常飛臉上紋不同的笑,打量李方一眼,“是有人派了使者找我說項,我砍了哥哥你的項上頭顱,獻給朝廷表忠心,然後給我加進爵,一籮筐的好話哪。我當時就把那小崽子砍了腦袋下酒。怎麼,沒人來哥哥這裡嗎?”
“有這種事?”李方陡然一驚。
阮鴻飛傾盞與他了,兩人又對幹了,阮鴻飛方笑道,“他們也不是只與我一家做生意,真金白銀的送了去,倒把我的貨扣住了不發,且讓我等!我是不知道要如何等的!反正見不到東西,別怪我翻臉!”
李方猶疑了一會兒,問道,“宋翔那邊兒沒跟兄弟你說麼?”
“說什麼?”阮鴻飛雙一疊,冷笑,“說讓我上岸搶了東西就跑,還要裝模做樣的敗給那姓鄭的!”
“看來兄弟也收到信兒了。”此時,李方倒想聽聽阮鴻飛的意思,“老弟,你說咱去不去?”
“去——”秀麗的丹眼迸出幾寒意,阮鴻飛寒聲道,“只怕有去無回!”
李方一拍大,“我也正擔心這個!”
“那幫狗娘養的畜牲們,一是為了發財,二是為了升,可是什麼都敢幹的。”阮鴻飛盯著李方問,“咱們跟宋總督合作也有幾年了,養了他,也方便也咱們,兩相便宜。以往小打小鬧的,倒無妨。這回咱要是上了岸,鄭緔是個草包,可還有西北軍,若是宋淮暗調了西北軍來,豈不正好甕方臉微變,阮鴻飛冷冷道,“介時腦袋都掉了,就是想喊冤怕也張不開了!”
“誰說不是呢。”李方一聲喟歎,“杜老弟打算怎麼著呢?”
“走一步看一步,反正我是不做別人手鴻飛道,“大不了撕破臉,反正我不等著升發財,腳的還怕穿鞋的不!”
李方道,“可那頭兒的貨……”
阮鴻飛冰冷的臉忽然綻開一抹勢在必得的笑,“李兄糊塗,咱何不趁此機會,弄到一張保命符才好呢?”
李方也是一方盜首,論腦袋靈實在是不及阮鴻飛多矣。不然也不能讓阮鴻飛後來居了上,阮鴻飛溫聲道,“咱們向來是與宋翔來往,他宋總督幹幹淨淨的一個人!沒有比他再幹淨的了!這次就要他總督府總督的一張蓋了總督大印的往來個,咱們就去岸上給他打一場,沒這個,咱不伺候!”
李方頓時茅塞頓開,一拍阮鴻飛的肩,大笑出聲,“唉喲,我的親弟弟,你真是我的親弟弟喲!”
兩人又細商議了許多事,李方請阮鴻飛吃了大餐,才客氣的把人送走了。
“大哥,你說這姓杜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呢?”李方的軍師蒙風出來問。
李方鷹眸一瞇,頰上對穿的一道極深的刀痕出幾分凜凜殺氣,“哼,不管真假,有一點是真的,咱不能白做了人手裡的刀。”
阮鴻飛的信很快到了明湛手裡,明湛見上面寫的收件人是景乾的名子,心裡微微發酸,也沒看,直接轉呈景乾。
景乾見明湛那張便臉,哼一聲道,“定是有什麼難聽的話了。”撕開漆封,他還沒看清字跡,明湛就長脖子,大頭擋在景乾的下前,裡發出“哇!哇!哇!”三聲驚歎,然後不說話了,扭頭看一眼景乾,退到一旁規矩坐好。
景乾一目十行的閱過,臉上黑的能出水來,當然,他不是為阮鴻飛的用語生氣。如果因這個,他早氣死沒想到的是江南,竟以糜爛至此!
怪不得這幾年海盜偃息,原來竟是匪勾結,做戲給他看!
“這妖孽的信裡有幾真?”景乾問明湛,哪怕是皇帝,突然發現自己重用的家臣原來是家賊,也有下意識的有幾分不願相信!何況對阮鴻飛,景乾真有幾分不放心,遂問明湛。
明湛豈能不知景乾的意思,小聲說,“你要問我,飛飛說的話我都信的。”
景乾斥一句,“沒出息。”沉了半晌,“你說要如何置?”
“趁熱打鐵,到這個份兒上,已不能再拖了。海寧是馬維駐守,他遠來是客,不會有異心。先換了福州將軍與杭州將軍,再押解宋淮來帝都三司會審,正好王大人他們去了江南,有飛飛在,正好理一理浙閩的帳攤子。”明湛低聲道,“國庫裡也不富裕不是麼?”咱們抄回一點兒是一點兒啊,蚊子雖小,也是啊。
景乾猶不放心阮鴻飛,著明湛道,“稍有不慎,半壁江山就送人了!”
“用太子印發諭。”景乾覺得臉上不大好看,明湛已道,“換了第二個人,我也不會這麼快江南。不過,我覺得飛飛可信。用我的印,一來讓他認識到我對他的份;二來也是給朝廷留了退路,一舉兩得。”
景乾的臉始終不大好,問明湛,“如果他騙了你,你想過後果嗎?”
“這個啊,”明湛搔搔頭,吱唔道,“反正你跟父王還年輕呢,我也不是很擔心。其實我想去江南瞧一瞧的。”
聽明湛這話,景乾心面無表道,“那你就去一趟吧。”
“真的?”明湛不能置信的瞪圓眼睛。
景乾怒,“難道朕兩眼一黑,把偌大江南給那個妖孽置!你去了把眼睛睜大了,別了怯!多長心眼兒!別他糊弄了!有半點兒差錯,朕饒不了你!”
明湛的嚨裡頓出暴發出一陣咕咕唧唧的古怪笑聲,然後整個人發顛一樣撲過去抱住景乾蹭了又蹭,“唉喲,爹,你真是我親爹哪!那個,我去收拾東西了啊!”
然後,手舞足蹈一溜煙的跑了。
景乾沒有像此刻這樣的確認過:兒子也是賠錢貨!絕對的賠錢貨!
賠錢貨明湛如同般跑回去張羅著收拾裳準備下江南,清風明月不擔心路上寒涼,明湛吃不消。
明湛笑,“不用怎麼收拾,我們騎馬,給我帶幾件換替的厚裳就夠了。”
“殿下常用的手爐腳爐、還有吃的幾樣細點、裡外的裳鞋、喜歡的書籍、用慣的筆墨……”清風掰著手指跟明湛算,“這次殿下帶哪些侍跟著伺候呢?”
“騎馬,帶不了孩子,你們就在這宮裡守著吧。”明湛大手一揮,“何玉,黎冰過來。”
明湛命黎冰安排護衛,景乾也給了明湛二十名護衛,外加一張名單,“看看還有多人可用?其餘的都理掉。”
明湛看向景乾,有些不放心。
雖然明湛不說話,眼睛裡的擔心卻是真的,景乾心他的臉,“我在帝都,有什麼可擔心的。”
“也是。”明湛放下心來,心裡補一句,景乾在宮飛扮了那麼久的魏寧也沒覷到手的良機,“我悄悄的走,儀仗在後頭,然後整幅儀仗去西北。”
景乾皺眉,“鬼祟。有礙聲名。”
“無礙的無礙的。”明湛道,“我去跟皇祖母說一聲。”
景乾欣的點了點頭。
明湛是這樣跟魏太後說的,“我去西北瞧瞧,好些大臣士兵們也不能回來過年,跟他們一道過年,也與民同樂呢。”
這半年來明湛有心討喜,魏太後又容易被討好,故此十分不舍,“不是有欽差去了麼?”這消息是聽安悅公主說的,竟然還記得。
明湛在魏太後耳邊耳語一陣,低聲叮囑,“皇祖母您可一定得保,這事兒,就我與父皇還有您老人家知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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