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長煥對元和帝的心比較複雜。
討厭,這是毋庸置疑的。連元和帝的親孃韓太后,都不能說是發自心地認爲元和帝做什麼都是對的。但是,畢竟是這個皇帝將他收留在宮中數年,還讓葉皇后照顧他。這是恩。姜長煥也不大想讓他死,還是服食金丹過量而死——這死法也太不名譽了。
所以姜長煥很生氣,他老婆都那麼努力地通過張靈遠要把元和帝從死路上拽回來了,元和帝怎麼還在作死呢?明顯的,老婆聽完之後,兒不想再管了。姜長煥也不大樂意老婆把心思都放在“前夫”上,所以,他決定自己進宮一趟,跟元和帝好好談一談。
如果元和帝還是執迷不悟,那他就只好先做好皇帝短期要嗑藥嗑死的準備了。比如,元和帝一旦暴斃,穩定局勢的問題——可以從中獲取政治資本。眼下看來元和帝底子還不錯,一時半會兒死不了,他要做的就是與上下級好關係。別想用的時候發現因爲自己平常不把人放在心上,這會兒沒人理。
在進宮之前,姜長煥還是決定跟瑤芳談一談。辦這麼件事兒,得讓老婆知道。
瑤芳最近過得歡,必須要講,親之後,就很快樂,甚至比在孃家裡還要輕鬆許多。未嫁之前,要心的事忒多,父親不是壞人,卻不大頂用,繼母人很好,但是囿於先天條件的限制,並不能很快進到太太的角裡面去。祖母年老,姐姐略衝,哥哥靠譜吧,年紀又不大。全家又在一種邊緣的狀態裡,不說朝不保夕,一朝陷困局也不是不可能的。
到了婆家就不一樣了,不說宗室這個份,單講人口,就比孃家簡單,人也比較簡單。不像羅老太太,一顆心裡有許多想法,簡氏簡單明瞭,對也不錯。姜正清是個憨厚的人,姜長煥已經瘋過一回了,看起來不像會再瘋了,葉襄寧大家姑娘,雖顯稚些,也一直在長。更重要的是,姜長煥不拘著!
沒有比這再讓痛快的了!
哪怕老君觀那裡還有一個不算太爛的攤子要收拾,因爲張靈遠腦筋清楚,也沒費多事兒。這不,張靈遠很快就出來了,還自來了幾個替死鬼。連“萬一老君觀出事,未免對不起師傅”的擔憂都沒有了。
姜長煥來找的時候,正在盤賬。家裡的大賬從來不要求看,冷眼旁觀著,心裡也有了數兒。簡氏看似弱,在理這些問題上還是比較清楚的,葉襄寧上手也快,家裡也沒什麼財政危機。就安心打理自己的嫁妝,以及姜長煥的一點私產。照說還沒分家,一切都該歸到公中。然而姜長煥有那麼一些元和帝賜下來的產業,簡氏沒進京前,都是他自己胡對付。簡氏進京,簡氏照料,都給兒子存著,也沒歸公中——確實是有些偏心的。
等瑤芳嫁過來,簡氏就痛快地將這些都給了。瑤芳將賬目理平,再要上繳,簡氏不要,葉襄寧也不收。瑤芳便將姜長煥的俸祿都到公中,一併理收支。產業,那就自己打理著,有了收益也好給姜長煥際使用。
又有一間書鋪,還會印些隔日的邸報往南販賣,消息也比較靈通。時常與姜長煥議論一些朝政,姜長煥也認真聽著,覺得說得在理時,也會採納。譬如講:“你與大郎年紀有差,經歷使然,往他那一堆裡湊,也討不著巧。拉他與你的朋友相,看似擡高了你的份,也是無益,反而會令朋友省得無趣,與你疏遠。頂好的辦法是各自結自己的那一羣人,互爲犄角。將在北鎮司的差使辦好了,也好前後相繼。”
姜長煥就覺得有道理,也採納了的意見。並非兩房楚河漢界劃得清楚,而是各自有各自的定位。沒有上過戰陣立過軍功的姜長煥,往他哥那實權派的圈子裡鑽,是自取其辱。不如在自己的圈子裡混了點名堂,在自己的工作上幹出些業績來,纔是真的立足的本。
因此,姜長煥有疑的時候,也會向討論,遇到事也有商有量。瑤芳也並不全將家務事包攬,也拿諸般事務與他商議一二。兩人甚是和。
故爾見姜長煥面有難地說:“我還是要求見聖上一面,勸上一勸。”的時候,瑤芳並沒有一口反對,反而問他:“你想勸他什麼?”
姜長煥道:“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,他被妖道給擺弄了。”
“他要是不聽呢?”瑤芳冷靜地問,“你道這事兒出在妖道上麼?子還是在那個人那裡。天下熙熙,皆爲利來,天下攘攘,皆爲利往。他手握天下權,又有這麼點子需求好,小張真人不幹,自然有人願意幹。重利在眼前,哪怕要他們死呢?那也是願的。這就好比有一罐蜂,吃它的時候心急,等不急了往外舀到碗裡兌水喝,非要一頭扎進去大口的。等想撥出來的時候,可就來不及了。對道人來說,錢財是蜂,於安國公等人,權勢是蜂。於今上,長生不老是蜂。我那師兄,不是不好吃,只是不想自己腦袋在罐子裡的時候被人從外面砍了頭。已算難得啦。可旁的人,我看懸。”
太徹。
姜長煥黯然,半晌方道:“與不,我盡我的一份力,便再沒有憾了。也算是對得起這些年他的栽培提攜,從此問心無愧的。”
瑤芳笑道:“那你便去。這有什麼難的?只有一條,說話的時候小心些,別激怒他。激怒他,於事無補。”姜長煥早點從虧欠了元和帝的心理裡走出來,早好。
姜長煥帶點激地笑笑,如今對於元和帝嗑藥這件事,隨著楚地平定、許多員被請算,反對的聲音也弱了下去。仍然有,這是肯定的,卻沒有了最初的激進。更像是應卯一樣,顯得自己是諫過了的,出了事兒責任不在自己這裡。有誰要忽然冒頭說特別見皇帝諫上一諫,老婆孩子不哭著喊著地阻攔,也要擺擺臉子——你湊什麼熱鬧?
瑤芳輕輕巧巧翻他一個白眼:“你做出這副樣子幹嘛?”將手裡原本準備給他看的人往來的簿子一合,不給看了。
姜長煥涎著臉湊上了上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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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長煥進宮裡比一般人方便得多,他在宮裡的路子倒還算廣,板子也照顧他,瞅著元和帝心好的時候,將他給報了上去。元和帝有點奇怪:“他會有什麼事呢?”北鎮司裡,姜長煥又不是主導,難有什麼大事要彙報。而姜長煥的家裡,人口簡單,也不至於有什麼事兒。如今天下太平,想要告個都難。
哎呀,想到姜長煥家裡,元和帝又是一陣的違和。最終還是答應了姜長煥的請求,宣他到了花園那個小道觀裡見上一面。這算是很親、很信任的表現了,然而姜長煥一點也不開心。
恭恭敬敬地行過了禮,姜長煥以一貫的熊孩子表挑剔地看了看元和帝的煉丹場所,用一種別人使了會被立刻打的口氣道:“您這裡,也夠的。”
元和帝知道,許多人不贊同他煉丹,然而那些愚蠢的凡人,怎麼能明白朕的追求?!看姜長煥也就是個不懂事兒的熊孩子,所以他雖然不快,倒沒有立刻翻臉,只是沉著臉教訓他:“你懂什麼?”
姜長煥撇撇,厭惡地四下打量,沒有道士,很好,可以下舌頭了:“別的我不管,可有一件事兒,我是明白的。不怕不識貨,就怕貨比貨。”
“哦?”
“好歹我也是見過神仙的人吶!您瞧您這裡後來跟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哪?跟張老神仙一比,能看麼?這些貨汲汲營營,一點也不像是得道高人。”
元和帝的脾氣也起來了一點:“哦?”這回的聲調就變了。
姜長煥想起妻子說的,不要跟他急,用力下了火氣,用比較平和的態度說:“您想啊,孔明就要等劉備三顧茅廬,徐庶就是自己投奔了。都是對先主,倆人咋差別這麼大呢?您這事兒吧,寧缺毋濫吶!”
元和帝無奈地閉起了眼睛:“你道我想?張靈遠也是個不頂用的!”
“那就找比他更差的?要不,您揣揣老神仙的路子?總比這些貨強吶!我看了都替您著急。”
好賴沒勸他放下求道的事,元和帝的面平緩了許多,不但如此,心裡還生出些許的安:倒是個有良心的孩子。也沒有來勸他什麼仙途縹緲,趕放開了了賬。更不像有些人,直接拿秦皇漢武舉例,更狠一點的說他是被新垣平騙了的漢文帝。再不給面子的,就拿唐時嗑藥嗑死的皇帝來舉例,甚至有人講,唐太宗死得早(已經不算短命了),跟他磕藥有關。
元和帝難得沒生氣,這也是慣思維,他的心裡,姜長煥還是那個一路亡命奔逃到他面前報信的年。既然如此,那就是沒有壞心的。當然,從姜長煥的話語裡,也聽不到什麼小心思。不過,這孩子倒是長得聰明瞭,知道比較了。然而,朕有自己的打算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,小孩子家,不要心大人的事。我吃過的飯比你吃過的鹽都多,道理還沒你懂得多麼?小孩子家,說話老氣橫秋的做甚?”
元和帝要是傻,他也混不到現在了,他知道這些道人真本事並不強,本領好的那個已經昇天了,不是麼?他要的是這些人的“知識基礎”,靠一個張靈遠,他就覺得懸了,必須再有人來,給他提供再廣博的基礎知識,供他融會貫通。人家皇帝就沒指著哪一個人,他比較信得過自己的聰明才智。
再者,崇道之事也是個試金石,試的是大家對皇帝的態度。皇帝的喜好,你要反對,那就是對皇帝不是那麼尊敬,對吧?馬屁這種生,元和帝不是不知道,但有的時候,就得用得上馬屁。何況,如果手藝高明,被拍的人通舒泰,是不會以爲其是拍馬的。譬如安國公李珍,更多的是以元和帝同好的面目出現的。元和帝也相信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,對於長生的。
話說到這個份兒上,姜長煥心裡說不上是失還是解放,臉卻有點沉了。元和帝不以爲忤,還微笑著安了他兩句:“行了,不要這麼多的心,老得快。年輕人,做你該做的事去。哦,我看北鎮司近來辦案越來越不著調兒了,忒慢。你最近都做什麼呢?在辦什麼案子?”
他親請假,回來就一直玩兒,沒幹事兒。這樣的實話怎麼可以對皇帝講呢?
“臣年輕,就跟著看著,學著點兒。”
“看能頂什麼用?還得親自做,才能學得快。這樣,”一指板子,“傳話過去,二郎也分幾件案子去做。”
姜長煥:……我已經不想這麼出人頭地了啊!他現在只想結一些人,然後建立自己的人脈。正一團和氣的時候,我參與進一件你想窮治的案子裡得罪人?人幹事?
md!我再也不要理你了,你嗑藥嗑死算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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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元和帝的安排如何打破了姜長煥的計劃,給他差使做這件事,從任何正經的角度來講,都是對他的重視與關,也會給姜長煥帶來更多的收益。憋著氣,姜長煥也不用裝欣喜若狂,坦然將自己的失掛在臉上,恭恭敬敬謝了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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