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六章可哥托海（三）

順利解決了路上的小曲， 節目組一行人終於在晚上十一點抵達了營地。

剛下過雪，天空晴朗一片，漫天星子灑滿夜空，映襯著腳下的雪地。

原本，幾位藝人還在擔心節目組會讓他們在冰天雪地中住帳篷， 沒想到節目組準備的住宿環境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想——只見在避風的山坳裡， 數十頂氈房連一片， 每一頂的面積都足有二、三十平米！遠遠去， 這一整片白氈房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行宮，氣勢恢弘。

「這是……蒙古包？」嚴長輝饒有興趣地說， 「我之前在蒙古拍戲時， 住過蒙古包，還有趣的！」

「嚴老師你這話可不要當著主人家的面說。」蘇紀時笑道，「這是哈薩克族的『宇』，外表看上去確實很像蒙古包，但房頂和外牆裝飾都有一定區別。」

對於不悉新疆風土人的遊客來說， 總是會弄混這兩種氈房的區別。但蘇紀時作為一條地質老狗，每次出野外前， 都回事先做好功課，避免犯當地群眾的忌諱。

留給五位嘉賓的氈房是其中最華麗的一座。

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，但進去後， 每個人都沒忍住「哇——」了起來。

地面上鋪著華麗而厚重的羊地毯， 赤腳踩上去， 略微有些紮腳， 但格外舒服。牆上懸掛著長寬皆超過兩米的牆氈，每一塊都各異，既可保暖，又可用來作為裝飾。除此之外，還有一些他們不出來名字的樂、皿懸掛在牆上，看得所有人目不暇接。

正中間的地面上擺放著一張圓形的小桌子，五塊小地墊放置在桌子旁，旁邊已經架好了攝像機。

看到這個陣勢，大家當然明白這間氈房就是他們未來幾天的主要景場地。

因為天太晚了，原定的「發放任務」環節便挪到了第二天再拍攝，今晚留給藝人們好好休息。

……

冬季的可哥托海，九點半才日出。如果減去時差的話，相當於陸地區的七點半左右。新疆的冬天太冷了，幾乎沒有人會在日出之前起床。即使起床了，還要再和被窩纏綿一會兒。

但蘇紀時從來沒有賴床的習慣。生鐘很準時，天還未亮便睜開了眼，等到天邊出了一抹嫣紅的晨，已經收拾好，神奕奕地出門散步了。

起床時，不小心把小霞吵醒了。見要出門，小霞睡眼朦朧地從床上爬起來，明明困得東倒西歪，卻執拗地像個小尾一樣跟在後。

蘇紀時手揩掉眼角的髒東西：「困的話就繼續回去睡，不用跟著我，我就在附近轉轉。」

小霞搖頭：「不行！放你一個人的話，不知道你又要搞什麼『大事』了。昨天你救了野狗，今天不會去救熊吧？」

「……這裡沒熊。」

「那也可能是狼、鹿、傻麅子之類的！」

一邊說著，小霞一邊打了個寒，仿佛已經預見到了蘇紀時被群狼環伺的模樣。

蘇紀時實在甩不開這個小尾，只能帶著一同踏出房門。

推開氈房厚重的簾門，白濛濛的冷空氣迎面而來。這裡氣溫極低，零下三四十度是家常便飯，這種冷意裡還夾雜著冰雪的氣，深呼吸時，甚至能到冷空氣順著氣管流肺部，浸整個。

小霞打了個寒，僅存的最後一睡意也被凍掉了。

營地裡一片寂靜，地上佈滿車轍與腳印，這是他們昨天來時走過的路。

蘇紀時裹上的兩層羽絨服，戴好帽子、面罩、墨鏡，找準方向，向著營地外走去。

晨雖暗，但是在雪地的反下，四周依舊亮的耀眼。

兩人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二十多分鐘，小霞茫然問：「蘇姐，你要去哪兒啊？」

原本以為蘇紀時只是在營地旁邊轉悠轉悠，哪想到一路走的筆直，很明顯已經鎖定了目的地的方向。雪地趕路，這讓小霞回憶起了之前被老穆總丟到郊區凍的悲慘經歷，小霞打了個寒，覺得自己可憐弱小又無助。

「到了。」

蘇紀時忽然開口。

轉過最後一道山坳，眼前豁然開朗。

小霞驚訝地著眼前的景，不知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才好。

山巒疊嶂，綿延無限。但在山巒之間，有一道極為突兀的槽，貫穿在每一座山之上。仿佛有一個看不到的巨人，揮起巨斧，劈開了山巒。

那道槽極為狹長，如果乘坐直升飛機從上空俯瞰的話，便會發現它綿延將近兩百公里。在它的作用下，河流改道、盆地塌陷，巨石崩落、水漫湖。

這，就是蘇紀時此行的目的地——可哥托海地震斷裂帶。

而在地面上撕開這麼大「傷口」的地震，足有八級強度——和汶川地震等同。

「8級地震？！！」小霞瑟瑟發抖，「咱們上個月剛經歷了海嘯和火山發，不會這麼倒楣撞上地震吧？？」

蘇紀時笑膽小：「這個地震都是一九三幾年的事了，距今將近九十年。你啊，就別瞎心了。」

小霞依舊怕怕地著那片山崖。

要說可哥托海最負盛名的兩個地質奇觀，「地震斷裂帶」還要排在「三號礦脈」之前。

因為新疆地廣人稀，降水也，故而這個斷裂帶經歷九十年風霜，依舊保存的非常完整，在世界都算是獨一無二的奇觀。

它有極大的地質科考價值，如果不是場合不對的話，蘇紀時恨不得掏出紙筆開始畫「產狀圖」了。

小霞問：「其實我一直很奇怪，地震到底是上下晃，還是左右晃啊？」

蘇紀時答：「既有上下晃、也有左右晃，還有上下左右一起晃。」

「……」

蘇紀時：「這和地震波有關。」

小霞的提問，一下激起了蘇紀時當老師的熱。讀書時，也是給教授當過助教，解答過新生問題的！

蘇紀時耐心解釋：「你知道，地震的核心都在地下幾千米，它的震會從地底傳到地表。這種震波被稱作『波』，波又分為橫波和縱波兩類。

「橫波就是左右晃，縱波就是上下晃。因為縱波的傳播速度最快，所以每次地震時，地面上的人都是先到房子上下晃，然後過幾秒開始左右晃。

「當兩種波都到達地面後，威力就會混合加強再加強，為『面波』。面波就是震塌房子的罪魁禍首。

「不過面波的種類就很多了。常見的有『勒夫波』啊，『瑞利波』啊等等……對了，我和你說個有趣的小知識吧！『勒夫波』的英文原名其實是『LOVE WAVE』，也就是『之波』，這就是地質學家的浪漫，是不是很有趣！」

蘇紀時興致地解釋了一大堆，結果當轉過時，卻發現小霞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，正無辜地看著，小霞頭頂無數問號，簡直是「我是誰我在哪兒」的絕佳表包。

蘇紀時：「……」

蘇紀時真不想承認自己是在對牛彈琴：「我說了這麼多，你聽懂了多？」

小霞小心翼翼比出一手指。

蘇紀時：「百分之十？」

小霞出一個尬笑。

蘇紀時：「……不會是百分之一吧？」

「不是。」小霞撓撓頭，「我是『一竅不通』。」

蘇紀時無言以對，唯有歎氣。

小霞委屈地嚷嚷：「蘇姐，你剛才吧啦吧啦說那麼多，要是放在言小說裡，這種背景介紹，我都是看都不看，直接跳過去的！」

蘇紀時：「……」

小霞：「免費文也就算了，要是V章裡，突然這麼一大段資料科普，我肯定會給作者差評，覺得是在湊字數騙錢！」

蘇紀時又氣又笑。

沒辦法，隔行如隔山。小霞的優勢和興趣都不在此，是把按在這裡聽地質講座，完全是在浪費彼此時間。

蘇紀時作為一個地質工作者，能夠親眼見到如此震撼如此完整的巨大斷裂帶，實在很想找人傾述心的激。

就像是你看到了一叢燦爛的花、吃到了一隻很甜的橘子、偶遇路邊一隻胖胖的貓咪……當生活中的幸福悄然到來時，總會想要與人分。

只是蘇紀時茫然四顧，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聽講述這些事的人。畢竟一片醜的石壁，在外行人眼裡，實在沒什麼值得觀賞的地方。再怎麼對著這片巖壁興尖，別人也無法理解心激的心。

……不，不對，還是有一個人，能夠懂的。

穆休倫的名字忽然從腦海深跳了出來。他學過地質學，他知道的份，他理解的追求……

蘇紀時實在心，沒忍住拿出手機，拍下巖壁的照片，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了足足兩分鐘，最終還是點擊了微信裡，那個置頂在所有連絡人之上的冰山頭像。

Dr.蘇：【分圖片】x9

想，現在是早上九點，正好是穆休倫最忙的時候。

就等一分鐘吧，如果一分鐘之後沒有回復，就撤回所有照片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。

不就是沒人能夠陪觀賞這片巖壁嘛，一個人也可以獨自欣賞。

……不過，要「失」了。

照片剛發出去，短短幾秒鐘後，穆休倫的回復立即躍然於螢幕上，仿佛他一直在等著聯繫。

Mr.穆：你平安抵達可哥托海了？

Dr.蘇：……你沒在工作？

Mr.穆：沒有。

Mr.穆：在主宅，來見穆民德。

明明是與他有緣關係的父親，可就連標點符號，都帶著一冷意。

蘇紀時知道他家裡的那些糟心事，略略有些擔憂。

Dr.蘇：他罵你了？

Mr.穆：他捨不得。

Mr.穆：我現在是他最有出息的孩子。

Mr.穆：不過，他在罵你。

Dr.蘇：……罵我什麼？

Dr.蘇：算了，猜都能猜到。不用跟我說，我懶得聽。

Mr.穆：嗯，我已經幫你都罵回去了。

Dr.蘇：……

蘇紀時沒有注意到，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閒聊了很久，才進正題。

Mr.穆：照片終於載完了。

Mr.穆：你這是在可哥托海的地震斷裂帶？

……看，他果然懂。僅憑幾張照片，就一眼看到了想讓他看懂的東西。

蘇紀時的角微微上揚。

Dr.蘇：對，很壯觀吧。

Dr.蘇：雖然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斷裂帶保存的很完整，但親眼見到後才能到它的恢弘。

Dr.蘇：自然的力量，真是太偉大了。

蘇紀時很會一口氣說這麼多話，平時和穆休倫對談時，也是言簡意賅，儘量用最簡短的話語。

可今天實在是太興了，一不小心，就暴了這條地質狗的本。

不過穆休倫，很喜歡的「本」。

Mr.穆：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地質學。

Dr.蘇：那當然。

Dr.蘇：唯一可惜的是，因為年代太久遠，科學水準所限，我查不到當時的地震波檢測記錄。

Mr.穆：哦？

Mr.穆：我倒是知道它是什麼波。

蘇紀時一愣，不知道穆休倫從哪裡搞來了九十年前的地震波資料。

Dr.蘇：什麼波？

Mr.穆：是『勒夫波』。

Dr.蘇：……

他說第一遍時，蘇紀時並沒有聽懂。

直到五秒鐘之後，一條語音訊息出現在螢幕正中。

蘇紀時冰涼的指尖輕輕那條音訊，男人低沉磁的嗓音通過揚聲傳遞出來，在山谷間驀然回。

勒夫波，屬於地震波中的「面波」。而它的英文是——

「——it's LOVE WAVE.」